1965年深秋的巴黎，夜雨初歇，湿漉漉的街灯在公寓的窗玻璃上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斑。室内，之前那场情绪风暴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泪水的咸涩、雨水的潮气以及劫后余生般的、极度疲惫后的宁静。志村哲也瘫坐在沙发里，像一艘在狂风巨浪中挣扎许久、终于搁浅在平静港湾的破船，浑身骨架都散了，灵魂深处仍残留着被那个“塞莫尔群”反复碾压后的、隐隐作痛的虚无感。
晴子没有多言。她默默地去厨房煮了一壶滚烫的伯爵茶，浓郁的佛手柑香气渐渐驱散了室内沉郁的空气。她端来茶，又拧了一条热毛巾，细致地、轻轻地为哲也擦拭脸上残留的泪痕和冷汗。她的动作极其轻柔、极其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又易碎的瓷器。哲也闭着眼，任由她摆布，紧绷的神经在热毛巾的熨帖和妻子无声的照料下，一点点松弛下来。那种被全然接纳、无需任何解释的包容感，是比任何语言都更具疗效的安慰剂。
喝完热茶，身体暖和了些，但精神上的疲惫和那片笼罩心头的数学阴云，依然沉重。哲也的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迷离的灯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关于那个群，关于那些失败的尝试，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悠长而无力叹息。他知道，此刻任何理性的分析都是徒劳，那个结，暂时是解不开了。
晴子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将他手中的空茶杯接过，放在茶几上。然后，她做了一个极其自然却又意味深长的动作——她轻轻握住哲也冰凉的手，牵引着他，站起身，低声说：“去泡个热水澡吧，会舒服些。”
浴室里，水汽氤氲。晴子为他放好热水，试了试水温。当哲也踏入温暖的浴缸，被热水包裹住冰冷疲惫的四肢时，他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满足的叹息。身体的僵硬和寒冷似乎被一点点融化。然而，精神的困顿依旧盘踞。
就在这时，浴室的磨砂玻璃门被轻轻推开。晴子站在门口，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的轮廓，却衬得她宛如从温泉仙境中走出的精灵。她刚刚沐浴过，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散发着清新的皂角混合着淡淡花香的气息。她换上了一身柔软的月白色丝绸睡裙，面料贴合着她纤细而柔美的腰肢，裙摆下露出一截光滑白皙的小腿。水珠从她发梢滚落，滑过修长的脖颈，没入睡裙的领口。她的脸颊因热气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那双总是沉静如秋水的眼眸，在朦胧的水汽中，竟漾起一种罕见的、混合着羞涩与决然的温柔波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深深地望进哲也困惑而疲惫的眼底。然后，她缓缓走到浴缸边，蹲下身，伸出手指，轻柔地、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抚上他因长时间思考而紧锁的眉心，仿佛要将他脑海中那个纠缠不休的“结”抚平。
“哲也君，”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柔软，带着水汽浸润后的微哑，像羽毛轻轻搔刮着心尖，“……别想了，好吗？”
这句话，不是命令，不是劝慰，而是一种邀请，一种允诺。是一种用身体的温度，去驱散思维寒冷的、最原始也最直接的方式。她深知，当数学这座理性殿堂的大门暂时对他关闭时，唯一能将他从那个冰冷、绝望的抽象世界里拉回来的，只有最真实、最温暖的、属于人间的触感。
哲也愣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晴子虽然温柔，但在亲密之事上，向来带着东方女性特有的矜持与含蓄，极少如此主动。但此刻，她的眼神如此清澈，又如此坚定，里面没有丝毫情欲的挑逗，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与一种近乎母性的、想要抚平他所有创痛的决心。
见他怔忡，晴子的脸颊更红了些，但她没有退缩，反而微微前倾身子，主动吻上他因惊愕而微张的、带着茶香的唇。这个吻，起初是清凉的、安抚性的，如同春风拂过冰面；但很快，便变得温热而深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要将他的意识从痛苦的深渊中彻底抢夺过来的力量。
哲也的大脑一片空白。三个月来，那些符号、公式、证明、反例……所有与“塞莫尔群”相关的、令人崩溃的思绪，在这个吻面前，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开始迅速消融。他被动地、继而疯狂地回应着。他伸出手，颤抖地、近乎粗暴地将眼前这具温软馨香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热水浸湿了晴子的睡裙，丝绸面料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青春女子曼妙而充满生命力的曲线。这真实的、鲜活的触感，与他脑海中那个冰冷、抽象、拒绝合作的数学幽灵，形成了无比强烈的、救赎般的对比。
在那个氤氲着水汽和爱意的狭小空间里，一切言语都成了多余。晴子展现出了一种哲也从未见过的、极致的顺从与温柔。她任由他近乎贪婪地索求，任由他将所有无法在数学中排解的压力、焦虑、挫败感，都转化为一种原始的、充满占有欲的激情。她像一片温暖而包容的海绵，无声地吸收着他所有的负面情绪，用自己的柔软去化解他的僵硬，用自己的温热去驱散他的冰冷。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丝毫的勉强或不耐，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回应，每一次轻柔的抚摸，甚至那偶尔难以抑制的、细弱的呜咽，都仿佛在说：“我在这里……我接纳你所有的痛苦……在我这里，你可以暂时……放下一切……”
这不仅仅是一场肉体的欢愉，这是一次深刻的精神疗愈，一次灵魂的归航。在极致的亲密中，哲也感觉自己那艘在抽象风暴中濒临解体的意识之舟，终于驶入了一个风平浪静、充满暖意的港湾。那个折磨了他三个月的“塞莫尔群”，以及它所代表的一切挫败和自我怀疑，终于被暂时地、彻底地驱逐出了他的意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晴子温热的肌肤、急促的呼吸、以及那双始终温柔地、充满爱意地凝视着他的眼睛。
激情如潮水般涌来，又缓缓退去。浴室里只剩下两人交缠的、逐渐平复的呼吸声，以及水滴从龙头滴落的、宁静的声响。哲也仍然紧紧抱着晴子，将脸深深埋在她散发着清香的颈窝里，久久不愿动弹。一种巨大的、混合着生理满足与精神释然的疲惫感席卷了他，但这一次，疲惫中不再有焦虑和绝望，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却无比安宁的平静。
然而，在这极致的安宁之后，一种尖锐的愧疚感如同细针般，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哲也的心头。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是何等的自私和粗暴。他将晴子当作了宣泄压力的工具，而忽略了她的感受。他怎么能……怎么能将自己因数学无能而产生的负面情绪，以这种方式倾泻在她身上？
“晴子……对、对不起……”他抬起头，声音沙哑，充满了懊悔，“我……我刚才太……太用力了……我是不是弄疼你了？”他的眼神闪烁着，不敢与她对视。
晴子原本闭着眼，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潮，听到这话，她缓缓睁开眼。看到哲也脸上那真实的愧疚和不安，她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心痛，有理解，有怜爱，还有一丝……计谋得逞般的、狡黠的温柔。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故意撅起了饱满红润的嘴唇，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做出一个十足十的、受了天大委屈的娇嗔表情。然后，她抬起那只白皙纤巧、如同玉笋般的脚丫，不轻不重地、带着点儿撒娇意味地，在浴缸的水里，轻轻踢了一下哲也的小腿。
“哼！”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又轻又糯的娇哼，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怒气”，“哲也君这个大笨蛋！野蛮人！以后……以后要是再这样……这样‘欺负’晴子，把晴子当成你的……你的‘出气筒’……”她顿了顿，脸颊更红了，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词，只好用力又踢了他一下（其实根本没用力），才继续用那种毫无威慑力、反而甜得腻人的声音“威胁”道：“……我就……我就真的不要你了！让你一个人去跟你的塞莫尔群过去吧！”
这番话，与其说是抗议，不如说是最高级别的撒娇和告白。那轻轻踢过来的两下，非但没有任何痛感，反而像羽毛搔过心尖，带着无限的亲昵与纵容。她那副“假装生气”的傲娇模样，配上她此刻云鬓散乱、眼波流转、双颊绯红的动人情态，简直娇媚不可方物，瞬间将哲也心中那点可怜的愧疚感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汹涌澎湃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爱意与感激。
他立刻明白，晴子根本不是真的生气。她是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化解他的愧疚，告诉他“我甘之如饴”，告诉他“你的所有样子，包括你的崩溃和脆弱，我都接受”。她那看似娇嗔的“威胁”，背后藏着的是最深切的理解和最坚定的支持——“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我都会在这里，用我的方式陪着你。”
哲也的心被一种巨大而温暖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不再说话，只是更紧、更温柔地抱住了她，将一个个充满感激和爱怜的吻，印在她的发顶、额头、眉眼之间。所有的语言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知道，怀中这个看似柔弱、却拥有着世界上最强大、最温柔内心的女子，是他数学征途上最坚实、最温暖的后方，是他灵魂得以休憩的永恒港湾。
零点的未尽之路，依然漫长而艰难。那个名叫“塞莫尔群”的堡垒，依然矗立在前方，散发着冰冷的光。但在此刻，紧紧相拥的两人心中，都清晰地知道——无论前路还有多少这样的绝境，只要他们彼此相依，就能汲取到继续前行的、最宝贵的力量。今夜，数学暂时退场，而爱，完成了它最沉默也最有力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