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还是人工售票。
付了五分钱接过车票，苏青走进车厢。
车内空间狭小，两排长椅相对而设，和现代公交完全不同。
他在后排靠窗位置坐下，方便观赏街景。
电车前行，颠簸得像在坐四川的三轮车。
透过车窗望去，整个京城宛如一幅褪色的老照片。
灰蒙蒙的天空下，宽阔的街道上自行车穿梭其间。
低矮的建筑群中电线纵横交错，偶尔可见岗亭里穿着白色制服的民警。
行人的衣着以蓝灰黑为主，鲜有亮色。
一切都笼罩在朦胧的旧时光里，显得那么不真实。
在王府井大街下车后，苏青感受到了京冬的干燥。
积雪未化，寒风刺骨，路人都缩着脖子匆匆赶路。
服过大力丸的他却丝毫不受影响，昂首走在寒风中。
来到华侨大厦前，这里聚集着不少衣着光鲜的港澳同胞和海外华侨。
他们举止优雅，带着若有若无的优越感。
突然出现的苏青穿着臃肿的棉袄和工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
苏青昂首挺胸地在街上走着，脸上没有丝毫怯懦，反倒流露出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
在旁人眼里他是个土包子，他却觉得周围的人都像群傻狍子。
他走进京都百货大楼闲逛，东挑西拣后，在售货员轻蔑的目光中空手而出。
不是看不上那些商品，而是要么价格太高买不起，要么没带够票证。
他这副挑三拣四又不掏钱的做派，惹得售货员们直皱眉头。
更让她们恼怒的是，这个穿着轧钢厂工装的家伙竟敢在的售货员面前趾高气扬。
要不是看他身材魁梧，早有人要教他做人了。
走出商场时苏青忍不住嘀咕：见鬼了，商场里居然贴着严禁打骂顾客的标语。
要不是我长得壮实，怕是要上演全武行？他突然想起新华字典里关于的例句——我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放在后世，售货员算哪门子好前程？可在这个年代，却是人人艳羡的金饭碗。
这年头物资紧缺，买东西全得看售货员脸色。
他们是正经国家编制，不用像工人那样卖苦力，到点就骑车回家，在顾客面前威风八面。
商品有没有、何时到货，全凭他们一句话。
要是哪个顾客像苏青这般不恭敬，他们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拒售，闹大了挨顿打也是自找。
严禁殴打顾客的标语可不是平白无故贴的。
更诱人的是这行当能捞油水。
连食堂厨子都能顺东西，售货员近水楼台自然更方便。
同样吃香的还有司机、邮递员、播音员和粮站检查员，不过再过几十年，除了播音员，其他都会变成苦差事。
苏青逛完百货公司，又在街上转了转。
苏青原本还想去地坛公园逛逛，但抬头看了看天色，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公交车的速度实在太慢，等他赶到那里，天早就黑了。
下了车，苏青拐过几条街，钻进一条狭长的胡同。
这一带全是四合院，现在虽不值钱，但往后可都是寸土寸金的宝地。
胡同口有一家国营商店，如今的人们更习惯叫它供销社或者合作社。
苏青在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一个穿着花棉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捏着几分钱，站在商店门口张望。
“你站这儿发什么愣？”
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苏青回过头，看见秦淮茹拎着几颗白菜和一小袋鸡蛋，看样子刚从菜市场回来。
她若无其事地和苏青打招呼，仿佛中午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青心里冷笑，这女人早上还在哭穷，转眼就买这么多菜，估计又去谁那儿占便宜了。
他没兴趣接秦淮茹的话茬，只是淡淡地说道：“日子过得挺滋润啊，不是说揭不开锅吗？”
秦淮茹讪讪一笑：“本来是没米下锅的，这不是找人借了点钱嘛……总不能让孩子饿着。”
苏青懒得再搭理她，转身朝供销社走去。
秦淮茹顺着他的方向望去，一眼认出了易小心的背影，顿时明白了苏青为何驻足。
她心里泛酸——有男人的家庭就是不一样，连小孩都能买零食。
鬼使神差地，她跟了上去。
幼儿园放学早，再加上苏青在外头闲逛了不少时间，易小心早就到家了。
她在屋里玩了一会儿，想起该给“青小舅舅”
送豆浆了，便背起两罐豆浆兴冲冲跑去找人，结果扑了个空。
没能完成任务的小家伙决定在门口等苏青。
寒风里，有位老太太见她蹦蹦跳跳的，好心邀她进屋取暖。
易小心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妈妈说过，陌生人让跟着走绝对不行，不然就再也吃不到家里的饭菜，喝不上香喷喷的豆浆了。
事关口粮，小家伙的警惕性瞬间拉满。
更何况，老太太手里可没拿吃的。
打发走老太太后，易小心本想去找“高个子姐姐”
蹭碗鸡汤。
她记得昨晚两人拉过勾，对方答应请她喝鸡汤，为此她还贡献了一个烤红薯。
可惜高个子姐姐的房门紧锁——何雨水早早下班，赶去朝阳菜市场买鸡准备请客了。
北风呼啸，易小心的小脸冻得通红。
她摸摸怀里的豆浆，已经凉透了。
气鼓鼓地喝完自己那份后，小家伙一溜烟跑回家告状：“青小舅舅是个大骗子！”
在家做事的姐姐看见气鼓鼓的小豆丁，担心孩子受凉，便塞了些零钱让她去巷口小铺买糖果。
易小心向来好哄，想到香甜的糖果立刻转怒为喜，蹦跳着奔向供销社。
那个年代虽不富裕，但孩子们仍有零嘴可吃，只是品种稀少。
苏青悄悄跟在后面，好奇这小馋猫会挑什么糖果。
阿姨，我要大白兔奶糖！清脆的童声响起。
那时候大白兔可是稀罕物，广告里说七颗糖抵得上一杯牛奶的营养，被大人们视作补品。
小心来啦，拿好。
售货员笑着接过硬币，递来一颗奶糖。
这种紧俏商品需凭票购买，好在姐姐和售货员相熟，允许先赊账后补票。
苏青曾不解为何不直接买回家，姐姐笑着解释：若把糖囤在家里，这贪嘴丫头两天就能消灭干净。
让糖留在商店，既能控制她吃糖的量，又能用来哄她开心。
当易小心举着糖转身发现舅舅时，立即雀跃地邀请：青舅舅我们一起舔着吃吧！没等苏青拒绝，秦淮茹的脸色已倏然沉下。
不卫生。
苏青揉着小家伙的脑袋婉拒，心里却为她的分享精神感到温暖。
只见小豆丁踌躇片刻，又跑回柜台：阿姨，我能用大白兔换两块古巴糖吗？
售货员逗她：那先告诉阿姨，一加一等于几呀？易小心得意地比出剪刀手：是二！逗得售货员哈哈大笑，爽快地给她换了糖。
这种从古巴进口的粗砂糖虽然廉价，但比起奶糖终究逊色许多。
这种零食特别受孩子们的喜爱。
一拉克蜜枣也很受欢迎。
比起国内的点心，这些进口的零食更便宜，还能随便买。
小豆丁嘴馋得很，一拉克蜜枣没法慢慢品尝，一口就没了，根本尝不出味道。
所以她更喜欢古巴糖，可以舔很久。
小豆丁拿着两块古巴糖，分了一块给苏青。
苏青闻了闻，味道像红糖，咬了一口，有点粘牙。
他尝了一口就不吃了，捏着糖在胡同里走。
小豆丁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
秦淮茹拎着菜走在最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刚才买菜的那点高兴劲儿也没了，心里莫名有些堵。
青小舅舅，今天我帮妈妈烧火，还给你送了豆浆！妈妈看我勤快，特意奖励我买糖的！
小豆丁舔着古巴糖，一脸骄傲。
真厉害啊！苏青竖起大拇指。
可你那时候去哪儿啦？
想起这个，易小心气鼓鼓的，但舔了舔糖，又没那么生气了。
我拉屎去了。
苏青随口胡诌。
跟小孩说话就像哄姑娘，不能太认真，不然一个会没完没了问为什么，另一个嫌你死板无趣。
怎么这么久？掉厕所里了吗？易小心有点担心。
妈妈总说旱厕危险，不让她去，说是会掉下去。
所以她对这个特别敏感，一提上厕所就觉得会掉进去。
说完她还凑近苏青闻了闻，想检查有没有臭味。
苏青：......
秦淮茹：......
苏青决定结束这场关于屎尿屁的对话。
早上的肉吃完没？他故意岔开话题。
虽然小豆丁能吃，但那一大锅肉她肯定解决不了。
果然，小豆丁立刻忘了追问厕所的事。
她一边舔糖一边比划：我就吃了一点点！拇指和食指捏出个小缝，脸上写满快夸我。
剩下的都给妈妈啦！妈妈只吃过猪肉，肯定没尝过狗肉，我给她留了好多呢！
苏青笑问：之前不是还说我在欺负狗？
好吃嘛......但下次不许欺负狗狗了！不然......小豆丁卡壳了，还没想好怎么威胁。
不然你要吃五碗饭？苏青继续逗她。
不然我不跟你玩了！小豆丁鼓起腮帮子。
那请你吃狗肉，和我和好行不行？
嗯......小豆丁装模作样想了想，咧嘴笑了：原谅你啦！
咦？青小舅舅，你的糖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小豆丁发现苏青的糖早已消失，而她的才舔掉一层皮，糖水化得满手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