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到底比外头暖和。
顾安东刚收拾完碗筷，简陋的灶坑里余温未散，将不大的房间烘得带着一股让人松懈的暖意。
他正想着要不要把前两日从公社废品站淘来的那本《电工基础》再翻翻，门帘就被掀开了，带着一股冷风，探进来韩瑜那张带着几分笑意的脸。
“嚯，还是你这屋里暖和！”
韩瑜搓着手跺着脚挤进来，毫不客气地找了个小马扎坐下，把寒意隔绝在厚重的棉门帘之外。
顾安东抬眼看他，想起傍晚张晨明他们的调侃，不由扯了扯嘴角，半开玩笑地说：
“怎么？韩大画家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他指的是媒婆那档子事，消息传得快，他料想韩瑜也知道了。
韩瑜闻言，嗤笑一声，摆摆手：“美的你！那点事儿也值得我专门跑一趟？我是来‘压榨’你的。”
他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熟稔的不客气，“快，看看你最近又淘换到什么好书了？老规矩，有好货不能独吞。”
顾安东知道他的性子，转身从炕席底下摸索出两本用牛皮纸仔细包着封皮的书，一本是《电工基础》，另一本是有些年头的《诗经选读》。
“就这两本，你自己看。”
韩瑜先拿起《电工基础》，翻了翻又放下，显然兴趣不大。
直到拿起那本《诗经选读》，才眼睛一亮，啧啧道：“这个好！这意境，画画都用得上！”
顾安东说：“对了，韩瑜，我最近想再写一篇关于咱们知青生活的稿子，往省报试试。你有没有什么想法？我觉得你看事情比我透。”
韩瑜正在灶边捅开余火准备烧点水，闻言头也没回：“写文章我不行，你找错人了。我就会画画，我就能看看，提不出什么名堂。”
顾安东却不放弃：“别啊，就当随便聊聊。比如，上次咱们去县里寄信，那么多知青，大包小包，眼神里都是盼头……还有这冬天猫冬，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有人打牌，有人看书，有人琢磨着怎么弄点吃的……这不都是素材吗？”
说话间，水烧开了。
顾安东拿出两个有些掉瓷的搪瓷缸子，从一个锁着的小木匣里小心地舀出小半勺珍贵的白糖，均匀地撒在两个缸子里，冲入滚烫的开水。
糖粒在热水中迅速融化，散发出甜蜜的气息。
接着，他又从炕柜里摸出一小布袋炒好的松子和一小把花生，摊在旧报纸上，推到韩瑜面前。
“喏，堵堵你的嘴。”
韩瑜一看，眼睛顿时更亮了，端起糖水吹着气喝了一小口，甜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又迫不及待地捏开一颗松子，将仁儿丢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
“嘿！糖水！还有松子！顾安东啊顾安东，你这儿真是宝藏地儿！这趟，真没白来！”
他一边咔嚓咔嚓地嗑着松子，一边继续听顾安东说刚才的话题：
“我觉得吧，咱们知青，就像这松子，外面看着硬壳一个，其实里头都有仁儿，就看有没有机会被砸开，见着光。沈慧心那红烧肉，甚至张晨明他们天天打牌吹牛，都是壳里的仁儿，是咱们在这地方努力活出点人样儿的证明……”
煤油灯的光晕柔和地笼罩着两人，糖水的甜香混合着松子的焦香，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顾安东听着韩瑜有些兴奋又带着思考的絮叨，偶尔插上一两句自己的看法，关于生活的艰辛，关于理想的微光，关于如何在贫瘠中寻找精神的慰藉。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却因为这一场随性的夜谈和分享，显得格外温暖而充实。
韩瑜听得兴起，只觉得思路豁然开朗，这趟来找顾安东，果然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