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书记带着顾安东赶到县里的大礼堂时，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但各个公社的领导们大多已经到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寒暄、抽烟，偌大的礼堂里嗡嗡作响，弥漫着烟草和茶水的味道。
杨立春在县里各公社书记中算是资历较老的，一进门就有不少人跟他打招呼。
而当跟在他身后、明显是个陌生年轻面孔的顾安东出现时，不少探究的目光立刻投射了过来。
有那消息灵通的，比如靠近青山公社的红星公社书记，就笑着凑过来低声对杨立春说：“老杨，行啊！把你们公社的宝贝疙瘩带来了？这就是那个上了《人民日报》的小顾吧？”
杨立春哈哈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自豪，声音却压得不高：“带来学习学习，见见世面。”
更多不明就里的人则在窃窃私语。
“那小伙子是谁？看着像个知青，杨书记怎么带他来开这种会？”
“没见过，生面孔啊。”
“听说青山公社年前搞得那山货买卖挺红火，是不是跟这事有关？”
“这么年轻，能顶什么事？老杨这步棋有点险啊……”
这些或好奇、或质疑、或审视的低语，像细小的风，钻进顾安东的耳朵里。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目不斜视地跟在杨书记身后，找到贴着“青山公社”标签的位置坐下，但手心还是微微有些汗湿。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代表的不仅仅是个人，更是整个青山公社的形象，尤其是杨书记力排众议将他推到这个位置上的信任。
他暗暗深呼吸，调整心绪，将那份反复修改、几乎能背下来的报告稿在膝上摊开，做出最后默读的姿态，借此屏蔽周围的嘈杂。
不一会儿，礼堂入口处传来一阵明显的骚动，交谈声低了下去。只见县长吕建国和县委书记任城在一众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进来，在主席台就座。会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主席台上。
县委书记主持会议，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宣布会议开始。先是县长吕建国传达了省里关于新一年农村工作的最新精神和指示，强调了发展多种经营、增加农民收入的重要性。接着，便是安排几个在这方面做得比较突出的公社做典型发言。
当县委书记任城念到“下面，请青山公社的同志，就他们发展集体经济、搞活农村副业的做法和经验，向大家做个汇报”时，会场里所有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投向了青山公社的位置。
在众人的注视下，杨立春书记并没有起身，而是微微侧身，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坐在他旁边的顾安东，同时低声而清晰地说了一句：“去吧，照准备的说，别紧张。”
这一刻，连之前有些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彻底消失了。所有人都看明白了，杨书记这是要让这个年轻人单独上台汇报！这可是在全县的会议上！
顾安东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犹豫，迅速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因久坐而微皱的衣襟，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报告稿，步履沉稳地朝着主席台侧方的发言席走去。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的声音，以及背后那无数道含义各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