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佛光乍现，真经暴走
子夜的钟声似从云海深处传来，沉闷地撞在峨眉山金顶的岩壁上，又散作细碎的回音，融进骤然静止的风里。林野扶着普贤菩萨铜像的基座站稳，指尖触到的青铜表面还留着白日日晒的余温，可周身的空气却像被骤然抽走了暖意，连呼吸都带着冰凉的颗粒感。他抬眼望向天空，方才还在流转的云雾突然定住，如凝固的乳汁般悬在半空，唯有中央那片区域在缓缓旋转，形成一个直径约莫丈余的云涡，涡心漆黑，仿佛能吸走周遭所有的光。
“不对劲。”白素贞的声音比往常低了几分，她松开林野的手，缓步走到祭坛中央，淡青色的灵气从她袖口溢出，在身前凝成半透明的光带，“寻常佛光多在辰时或申时显现，且需特定的云雾与日光角度，从无子夜出现的道理。”她指尖轻抬，一缕灵气飘向云涡，刚触到涡边缘便“滋啦”一声化作白烟，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焦糊的气息，“这云雾里掺了浊气，是人为炼化的怨煞之气。”
林野心中一紧，下意识摸向背包里的《大日如来真经》——那是三日前他们从金山寺藏经阁借来的，当时守阁老僧曾反复叮嘱，此经乃佛门至宝，记载着大日如来“除暗遍明”的救世法门，需以慈悲心加持，切不可沾染嗔恨与戾气。可此刻，背包里的经书突然开始震动，起初只是微弱的颤栗，很快便剧烈起来，仿佛里面藏着一头躁动的活物。他慌忙拉开拉链，只见那本泛黄的线装经书正自行挣脱束缚，书页“哗啦”作响地展开，上面用金粉书写的梵文咒语竟开始发光，金色的字迹从纸页上凸起，像有了生命般悬浮在半空。
“不好！”白素贞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她飞身扑到林野身边，将他往身后一拉，周身灵气骤然暴涨，在两人头顶凝成厚重的光盾，“这经书被动了手脚！有人用‘血咒’篡改了经文本义，把慈悲法门变成了噬魂凶器！”
话音未落，半空中的梵文已连成一片，组成一个复杂的圆形法阵。法阵中央，一尊模糊的大日如来虚影缓缓浮现，可那虚影的面容却不是常见的慈悲模样，而是布满裂痕，双眼闪烁着猩红的光。金色的光芒从法阵中辐射开来，落在祭坛的青石板上，石板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缝隙中冒出黑烟，仿佛地底有什么东西在灼烧。林野只觉胸口一阵灼热，像是有团火在里面燃烧，紧接着，无数破碎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
是金山寺的大雄宝殿，佛像前的烛火被狂风吹得摇曳，法海和尚手持金钵，钵口射出金光，正朝着白素贞的方向罩去；是雷峰塔下的寒潭，冰冷的湖水漫过白素贞的肩头，她抬头望向塔外，眼中满是不舍，而塔上的砖块正刻着“镇压白蛇”的符咒；是自己穿着青色长衫，跪在雷峰塔前，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同心结，耳边是法海的声音：“许仙，若想保她性命，便需立誓此生再不与妖为伍......”
“啊！”林野抱着头蹲下身，那些记忆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分不清自己是林野，还是五百年前那个懦弱的许仙。他能感受到白素贞被镇压时的绝望，能体会到自己立誓时的痛苦，无数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无数根针在扎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几乎窒息。
“林野！闭眼凝神！守住本心！”白素贞的声音穿透混乱的记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林野下意识照做，双手结印，试图按照白素贞教过的吐纳之法平复心绪。可就在他心神稍定的瞬间，耳边突然传来“噗”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他猛地睁眼，只见白素贞的嘴角正不断渗出鲜血，她身前的灵气护盾已布满裂痕，那些金色的光芒如锋利的刀刃，正一点点切割着光盾，连她鬓边的发丝都被光芒扫到，化作灰烬飘落。
“这不是真经的本意！”白素贞嘶吼着，声音里带着悲愤与不甘，她眉心那枚淡青色的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大日如来的‘大日’，意为遍照世间，破除一切黑暗，怎会沦为伤人的利器！那些篡改经文的人，根本不懂‘慈悲’二字！”
她猛地转身，张开双臂将林野死死护在身下。林野能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混着血腥味，还能听到她急促的心跳——那心跳越来越弱，却依旧坚定。就在此时，法阵中央的大日如来虚影突然睁开双眼，一道水桶粗的金色光柱从虚影掌心射出，如奔雷般直直击中白素贞的后背。
“轰！”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野瞬间失去平衡，他感觉自己像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上，整个人飞了出去，后背重重撞在普贤菩萨铜像的莲花座上，骨骼传来“咔嚓”的脆响，一口鲜血当即喷了出来，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挣扎着抬头，视线模糊中，只见白素贞的身体被金色光柱笼罩，淡青色的灵气正从她周身剥离，像被狂风卷起的柳絮，一点点消散在空气中。她的衣服被光柱烧得焦黑，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伤口，可她却依旧保持着护着他的姿势，没有丝毫退缩。
“素贞！”林野想爬过去，可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每动一下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
白素贞艰难地转过头，对着他露出一个虚弱却温柔的笑容。那笑容像西湖春日里的桃花，明明带着破碎的美感，却依旧暖得让人心疼。“林野......”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光柱的轰鸣声淹没，“还记得......西湖边的誓言吗？”
林野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一个春雨绵绵的午后，他们在断桥上撑着一把油纸伞，白素贞说：“此生无论祸福，我都与你相守。”他说：“若有来生，我定护你周全，绝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无论如何......要活下去。”白素贞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融入光柱中。就在林野以为要失去她的时候，她眉心的印记突然脱离身体，化作一道青光，如离弦之箭般飞向林野，精准地钻进他胸前挂着的玉佩里。那玉佩是他们在西湖边捡到的暖玉，白素贞曾说，这玉能滋养灵气，如今却成了她真灵的容身之所。
“不——！”林野伸出手，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下一秒，金色光柱骤然爆发，刺眼的光芒让林野下意识闭上眼。他能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气浪将他再次掀飞，耳边是铜像碎裂的声音，是祭坛崩塌的声音，还有那本《大日如来真经》发出的悲鸣——那悲鸣像极了受伤的兽类，带着无尽的委屈与不甘。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光柱已经消散，云涡也渐渐散去，唯有半空中飘着半页残缺的经文，上面用梵文写着的八个字，正散发着微弱的金光。
白素贞飘到他身边，用灵气将那半页经文卷了过来。林野接过一看，只见上面的梵文已自动转化成了汉字——“慈悲生慧，嗔恨生劫”。
金顶恢复了寂静，只剩下风吹过岩壁的呜咽声。林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每呼吸一次都像是有刀在刮着他的肺腑，喉咙里满是铁锈味。他走到祭坛中央，看着满地的碎石和铜像残骸，又低头摸了摸胸前的玉佩——玉佩是温热的，里面隐约传来微弱的心跳声，那是白素贞残存的真灵，是她用所有修为换来的生机。
“素贞......”林野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水从脸颊滑落，滴在玉佩上，晕开一圈淡淡的水渍。他抬手抚摸玉佩，指尖能感受到里面微弱的灵气波动，那是白素贞在回应他，像是在说“我还在”。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三日前白素贞说过的话。当时他们坐在西湖边的画舫上，她望着远处的雷峰塔，轻声说：“当年我被镇压后，小青便带着我的一缕残魂去了青城山。她在那里隐居修炼，还说若有朝一日我遭遇不测，她定有办法护住我的真灵。”
青城山。
林野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决绝。他不能倒下，白素贞还在等着他，他必须找到小青，找到救治她的办法。
他撕下身上还算完好的衣襟，笨拙地包扎好胸口的伤口，又将那半页经文折好，和从雷峰塔遗址找到的半块铜镜一起放进背包。做完这一切，他扶着残存的铜像基座，一点点站直身体。夜色依旧浓重，远处的云海泛着淡淡的微光，像是在为他指引方向。他朝着青城山的方向望去，尽管看不到尽头，可心中却燃起了一丝希望。
“素贞，等着我。”林野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一定会找到小青，一定会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胸前的玉佩轻轻震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他的誓言。林野深吸一口气，迈开沉重的脚步，朝着金顶下的石阶走去。每走一步，伤口都会传来剧痛，可他却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这条路或许布满荆棘，或许还要付出更多代价，但只要能救回白素贞，一切都值得。
夜风卷起他的衣角，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映在破碎的祭坛上，也映在远处翻涌的云海中，成了这寂静金顶上唯一的移动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