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的呼吸变得有些粗重。
他那双丹凤眼,死死地盯着地图上的“襄阳”二字,眼中的光芒,像是两团燃烧的火焰。
北伐!
这两个字,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执念。自从跟着大哥刘备起兵,颠沛流离半生,为的不就是匡扶汉室,还于旧都吗?而襄阳,就是北伐的第一道门,也是最重要的一道门。
“殿下的意思是,我们要……北伐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甚至有一丝颤抖。这不仅仅是建功立业的渴望,更是一个老将军,对自己毕生信念即将实现的期盼。
赵云站在一旁,虽然没有说话,但紧握的拳头和挺直的脊梁,也表明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一生征战,所向披靡,但真正作为主力,去撼动曹魏国本的大战,这还是头一遭。
马良则相对冷静,他扶了扶头上的纶巾,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和背后的风险。
“不。”
刘禅的回答,却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关羽和赵云火热的心头。
“现在,还不是全面北伐的时候。”
刘禅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正好点在襄阳城上。
“我们的第一个目标,是这里。”
关羽和赵云眼中的火焰黯淡了半分,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不是全面北伐,却又要打襄阳?这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看着几人脸上的神情,刘禅知道他们没能立刻理解自己的意图。这不怪他们,自己的想法,是基于后世的“战争经济学”和“战略消耗”理论,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过于超前了。
他必须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解释清楚。
“二叔,四叔,季常先生,你们想,现在襄阳对我们来说,和对曹丕来说,意义一样吗?”
刘禅没有直接说出答案,而是提出了一个问题。
马良最先反应过来,他思索着开口:“殿下的意思是……此消彼长?”
“没错!”刘禅赞许地点了点头,“当初,我们想打襄阳,是因为它是荆州的门户,不拿下它,我们寝食难安。可那时候,我们没有天子在手,我们是‘叛军’,是‘逆贼’,就算打下了襄阳,也得不到襄阳百姓的真心拥护,城内守军更是会死战不退。更要命的是,孙权在背后虎视眈眈,我们等于是在两线作战,腹背受敌。所以,那时候的襄阳,对我们来说,是个烫手的山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昂扬起来。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现在,陛下在我们这里!我们是奉天子以讨不臣,是堂堂正正的王师!我们再打襄阳,打的是‘迎天子还于旧都’的旗号!你们说,襄阳城里的守军,那些也是汉家儿郎的士兵,在看到我们的大汉天子旗帜时,他们还有多少心思为曹丕这个‘国贼’卖命?”
这番话,让关羽和赵云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是啊,大义名分!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在战场上,它的力量,比十万大军还要可怕!
“更重要的是,”刘禅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当初,是我们着急要襄-阳。而现在,是曹丕,比我们更怕襄阳有失!”
“襄阳,已经从我们的‘烫手山芋’,变成了曹魏的‘命门’!只要我们摆出全力进攻襄阳的姿态,曹丕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来救。为什么?因为襄阳一旦丢了,我军的兵锋,就可以顺着汉水,直指宛城和洛阳!他那个刚刚篡来的皇位,就真的坐不稳了!天下那些还在观望的州郡,比如臧霸,甚至更多的人,都会觉得他不行了,会跟着一起反叛!”
刘禅走到关羽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所以,二叔,我们这次打襄阳,目的不是一上来就把它啃下来。啃下来我们也要消化很久,还会暴露在曹魏主力的直接攻击下。”
“我们的目的,是‘围点打援’!是把襄阳当成一个巨大的诱饵,把曹魏的精锐兵马,把他们的粮草物资,都吸引到这里来。然后,我们依托荆州主场的优势,依托我们充足的粮草和新式军备,就在这襄樊战场上,跟他们打一场消耗战!”
“我要让襄阳,变成一个巨大的绞肉机,一个无底洞!把曹魏因为篡位而本就不稳的国力,把他们最后的那点元气,都牢牢地,拖死在这里!”
“绞肉机……无底洞……”关羽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但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刘禅的意思。
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打了一辈子仗,想的都是如何攻城略地,如何斩将夺旗,如何用一场辉煌的胜利,击溃敌人的主力。
可刘禅提出的,却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思路。
不求一战而胜,但求把敌人慢慢拖垮、耗死。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绝顶的剑客,毕生追求的是一剑封喉的凌厉,却突然发现,用一把钝刀子慢慢磨,也能把敌人磨死,而且更稳,更安全。
“殿下……此计……闻所未闻,却又……高明至极!”马良的脸上写满了震撼和钦佩。他作为顶级的谋士,瞬间就看出了这个战略的毒辣之处。
曹魏强,强在兵多将广,国力雄厚。
汉室弱,弱在兵力不足,地盘狭小。
硬碰硬,汉室是以卵击石。
但如果把战场限定在襄阳,汉室就拥有了地利与人和。荆州水军天下无双,粮草可以通过水路源源不断地运到前线。而曹魏的援军,要从遥远的中原长途跋涉而来,粮草消耗将是一个天文数字。
此消彼长之下,强弱之势,竟然有逆转的可能!
赵云也反应了过来,他看向刘禅的眼神,充满了惊异。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是如何想出如此老辣狠毒的计策的。这不像是少年人的热血冲动,倒像是一个运筹帷幄数十年的沙场老狐狸,才能做出的布局。
“可是,”关羽毕竟是沙场宿将,他很快从激动中冷静下来,提出了关键问题,“曹丕不是傻子。如果他发现襄阳是个陷阱,他会怎么做?他会不会不顾襄阳,直接从其他地方,比如合肥,攻打我们的东三郡,或者让孙权出兵?”
“他会的。”刘禅毫不犹豫地回答,“所以,这盘棋,我们不能只盯着襄阳。”
他走到地图旁,手指在另外几个地方点了点。
“第一,东三郡的防务,必须加强。我会让四叔(赵云)亲自坐镇公安,统领一支精锐的机动部队。同时,我会让军工场,将最新的一批‘震天雷’和连弩,优先装备给东三郡的守军。孙权如果想来,就让他尝尝新东西的厉害。”
赵云闻言,抱拳领命:“臣,遵命!”
能为殿下镇守一方,他求之不得。
“第二,孙权那边,我们不能被动等着他打过来。”刘禅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会以陛下的名义,下一道诏书,送去建业。诏书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斥责曹丕篡逆,号召天下宗亲藩王,共讨国贼。同时,‘恩准’孙权继承他兄长孙策的‘吴侯’爵位,并可以开府设治,节制江东兵马。”
“什么?”马良大吃一惊,“殿下,这……这不是承认了孙权的地位,让他名正言顺地割据江东了吗?”
“季常先生,他割据江东,是事实,我们承认与否,都改变不了。我们现在给他这个名分,是不花一分钱,就给他送去一份天大的政治利益。孙权这个人,最重实利,也最好面子。他爹孙坚,他哥孙策,一辈子都想在汉室朝廷里有个名正言顺的高位。现在,我们以天子的名义给他,他接不接?”
刘禅笑了笑:“他接了,就等于在名义上,承认了我们这边‘汉室正统’的地位。他日后再打我们,就是‘以臣伐君’,在道义上就先输了一半。他如果不接,那就是公然抗旨,正好给了我们将来讨伐他的口实。无论他怎么选,对我们都有利。这一招,叫‘阳谋’,就是要让他陷入两难,让他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