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连月暴雨
天启年初夏，雨像是被捅破的天，从端午过后就没歇过。起初还是淅淅沥沥的梅雨，沾在窗棂上凝成水痕，到了六月中旬，竟成了瓢泼大注，昼夜不停地下，把永定河浇成了一条咆哮的黄龙。
清晨的雾气还没散，住在永定河沿岸的农户王老汉就披着蓑衣，撑着断了柄的木伞，站在自家田埂上叹气。他脚下的麦田早已被积水泡烂，青绿的麦秆歪在泥里，沉甸甸的麦穗泡得发涨，一捏就能挤出浑水。“造孽啊……” 王老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浑浊的眼睛望着远处的河堤，“这雨再下，怕是要出事。”
他的话音刚落，河对岸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声响 —— 不是雨声，不是风声，而是像巨兽磨牙般的 “咯吱” 声，顺着雨幕飘过来，听得人头皮发麻。王老汉心里一紧，连忙往河堤方向跑，脚下的泥路滑得厉害，好几次差点摔倒。
跑到河堤边时，他才发现那声响是从河床底下传来的。平日里温顺的永定河，此刻浊浪滔天，黄褐色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树枝，甚至还有农户冲散的鸡鸭，疯狂地撞击着河堤。河堤上的夯土被雨水泡得松软，好几处已经出现了裂缝，裂缝里不断往外渗着河水，像是河堤在 “出汗”。
“不好！河堤要塌了！” 王老汉嘶声大喊，转身就往村里跑。可没跑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 “轰隆” 一声巨响 —— 像是天崩地裂，又像是惊雷落地。他回头一看，只见一段近百丈长的河堤轰然倒塌，浑浊的河水像脱缰的野马，顺着缺口涌出来，朝着村庄的方向奔去。
“快跑啊！水来了！” 王老汉的喊声被雨声和水声淹没。村里的农户们刚被惊醒，就看见洪水已经漫到了村口，泥墙被冲得 “哗哗” 掉土，鸡飞狗跳，孩子的哭声、大人的喊声混在一起，乱成一团。
更诡异的是，随着洪水蔓延，河底竟浮上来几具黑沉沉的东西。王老汉眯着眼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 那是几具棺材，棺木上覆着厚厚的青苔，还缠着水草，像是沉在河底多年的古物。“是河神的祭品！” 有老人颤声喊道，“前朝修河堤时，为了镇住河妖，埋了三具童男童女的棺材在河底，现在被水冲出来，是河神发怒了啊！”
这话像野火一样在灾民中传开，原本慌乱的人群更添了几分恐惧。有人跪在泥水里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河神大人饶命！小民再也不敢开山采石了！” 也有人抱着孩子往高处跑，一边跑一边哭：“天要亡我们啊……”
暴雨还在继续，洪水越来越大，淹没了农田，冲垮了房屋，把京郊十几个村庄变成了一片泽国。灾民们拖家带口，背着简单的行李，朝着京城的方向逃难。他们不知道，这场由 “河神发怒” 引发的灾难，不仅会改变他们的命运，还会在京城的朝堂上，掀起一场关于赈济的激烈争论。
第二节 逃难之路：泥泞中的绝望与希望
从京郊到京城，不过三十里路，可对于逃难的灾民来说，这却是一条布满荆棘的 “生死路”。
王老汉背着年幼的孙子，手里牵着老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泥路上。雨水顺着他的蓑衣往下流，把里面的单衣泡得湿透，贴在身上冰凉刺骨。孙子的哭声已经断断续续，小脸冻得发紫，嘴唇干裂，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布包，里面是家里仅存的几个干馒头。
“娃，再忍忍，到了京城就好了。” 王老汉哑着嗓子安慰，可他自己心里也没底。京城的城门会不会开？进去了能不能领到救济粮？这些问题像石头一样压在他心里。
路上的灾民越来越多，大多是老弱妇孺，还有些青壮年背着受伤的家人，或是推着装满行李的破车。泥泞的路上，不时有人摔倒，有的爬起来继续走，有的却再也没起来 —— 要么是体力不支，要么是被后面的人流踩踏。
“让让！让让！” 几个穿着短打的壮汉推着一辆板车，从后面挤过来，板车上躺着一个昏迷的妇人，脸色惨白，气息微弱。“我娘子要生了！麻烦让条路！” 壮汉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没人敢让 —— 路太窄，一让就会掉进旁边的水坑里。
王老汉看着这一幕，心里发酸，他拉着老伴往路边挪了挪，尽量腾出一点空间。壮汉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推着板车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板车在泥里陷得很深，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王老汉抬头一看，只见不远处的土坡上，有几个穿着官服的人，正拿着鞭子抽打灾民。“不许挤！排队！再挤就不让你们进京城！” 一个官员模样的人高声喊道，手里的鞭子 “啪” 地抽在一个试图往前挤的少年身上。
少年 “哎哟” 一声摔倒在地，怀里的半袋粮食撒了出来，被泥水浸湿。“我的粮食！” 少年哭喊着去捡，却被官员一脚踹开：“还敢捡？再闹就把你扔回洪水里！”
王老汉气得浑身发抖，想要上前理论，却被老伴拉住：“别去，咱们惹不起官老爷。” 就在这时，人群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个骑着马的士兵疾驰而来，为首的人穿着铠甲，看起来像是京城禁军的将领。
“住手！” 将领厉声喝道，“皇上有令，灾民可入京城，不得无故刁难！你们是谁的人？竟敢在这里殴打灾民！”
那几个官员见是禁军将领，顿时慌了神，连忙收起鞭子，躬身道：“将军息怒，我们是顺天府的衙役，是为了维持秩序……”
“维持秩序也不能殴打灾民！” 将领冷声道，“赶紧让开，让灾民们有序进城，若是再敢刁难，休怪本将不客气！”
衙役们不敢再阻拦，连忙让开道路。灾民们欢呼起来，跟着将领往京城方向走。王老汉松了一口气，拉着老伴和孙子，跟着人流往前走。他抬头望着京城的方向，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 也许，到了京城，真的能有条活路。
可他不知道，京城的城门虽然开了，但里面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大量的灾民涌入，让京城的粮食供应变得紧张，城门口的粥棚前排起了长队，有些人排了一天也没领到一碗粥；还有些灾民因为没有住处，只能睡在街边的屋檐下，淋雨受寒，不少人都生了病。
顺天府尹看着眼前的乱象，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一边组织人手搭建临时棚屋，一边派人去皇宫送信，请求皇上尽快拿出赈济方案。他知道，若是再拖延下去，不仅灾民们会出事，京城的秩序也会被打乱，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节 乱象
西城门，此刻成了一片混乱的海洋。
临时搭建的粥棚前，挤满了嗷嗷待哺的灾民。负责施粥的衙役拿着长勺，小心翼翼地往灾民的碗里舀粥，可粥太少，人太多，很多人挤了半天，也只得到半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再来点！再来点！” 一个壮汉伸手去抢衙役的勺子，却被旁边的士兵按住：“别抢！每人只有一碗！”
“一碗粥怎么够吃？我还有老婆孩子要养！” 壮汉挣扎着喊道，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我们的房子被洪水冲了，粮食也没了，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饿死的！”
这样的场景，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不断上演。随着灾民的不断涌入，京城的粮食储备越来越紧张。顺天府尹虽然从各大粮铺调来了粮食，但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满足上万灾民的需求。不少粮铺老板趁机抬高粮价，原本一百文一石的粮食，涨到了三百文，还是有价无市。
“老板，能不能便宜点？我只有两百文，买半石行不行？” 一个老妇人手里攥着皱巴巴的铜钱，哀求着粮铺老板。老板却不耐烦地挥手：“不行！两百文连一斗都买不到，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老妇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她怀里抱着一个生病的孩子，孩子发着高烧，嘴唇干裂，需要粮食熬粥。可现在，别说粥了，就连一口干净的水都很难找到。
粮食短缺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谣言的蔓延。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洪水是河神发怒了，因为皇上要改革盐政，得罪了上天，所以才降灾惩罚我们！” 一个穿着破烂长衫的书生，坐在街边的台阶上，对着围过来的灾民说道。
“真的假的？” 有人问道。
“当然是真的！” 书生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听钦天监的人说，昨晚夜观天象，看到紫微星暗淡，有灾星犯主，这是亡国之兆啊！”
这话像一颗炸弹，在灾民中炸开了锅。“亡国？那我们怎么办？” 有人恐慌地喊道。
“还能怎么办？赶紧逃吧！或者去求太师大人，太师大人是忠臣，说不定能救我们！” 书生说道。
这样的谣言，在京城的各个角落不断传播。有人说 “河神要皇上亲自去祭祀，否则还会有更大的灾难”，也有人说 “流民中有瘟疫，会传染给京城人”，甚至还有人说 “北方的契丹人要趁机南下，攻占京城”。
谣言引发了更大的恐慌。有些京城百姓开始囤积粮食，甚至紧闭家门，不让灾民靠近；还有些人拿着武器，在街上游荡，声称要 “保护京城安全”，实则是在趁机抢劫灾民的财物。
顺天府尹得知这些情况后，气得浑身发抖。他一边派人去抓捕散布谣言的人，一边加强京城的巡逻，防止发生暴乱。可谣言就像野草一样，烧不尽，除不完，京城的秩序越来越混乱。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了。当天下午，他亲自带着奏折，冒着暴雨赶往皇宫，请求皇上立刻召开朝会，商议赈济方案。他心里清楚，只有皇上亲自出面，才能稳定民心，平息这场危机。
第四节 急奏入宫
暴雨如注，皇宫的太和殿前，积水已经没过了台阶。顺天府尹周正明穿着一身湿透的官服，跪在殿外的积水里，手里高举着奏折，声音嘶哑地喊道：“臣顺天府尹周正明，有急事启奏皇上！京郊洪灾严重，流民涌入京城，秩序混乱，恳请皇上即刻定夺赈济之策！”
殿内，萧景琰正坐在龙椅上，看着窗外的暴雨，眉头紧锁。他已经收到了周正明送来的几次急报，知道京郊发生了洪灾，也知道流民涌入了京城，但他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
“皇上，周大人已经跪了半个时辰了，雨这么大，再跪下去怕是会出事。” 太监李德全在一旁小声说道。
萧景琰叹了口气，说道：“让他进来吧。”
周正明走进殿内，雨水顺着他的官服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了一滩水。他跪在地上，把奏折递给李德全，说道：“皇上，京郊永定河河堤溃决，十几个村庄被淹，上万流民涌入京城。如今京城粮食短缺，粮价飞涨，谣言四起，百姓恐慌，若再不采取措施，恐生暴乱啊！”
萧景琰接过奏折，仔细翻阅起来。奏折里详细描述了洪灾的情况、流民的数量、京城的粮食储备，以及谣言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
“周爱卿，你辛苦了。” 萧景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你先起来，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周正明站起身，躬身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调拨粮食，安抚流民。可国库空虚，仅有的粮食不足以支撑太久，臣恳请皇上召集百官，商议对策。”
萧景琰点点头，说道：“好，明日早朝，召集文武百官，商议赈济之事。你先回去，组织人手搭建更多的棚屋，确保流民有地方住；同时，加强京城的巡逻，严厉打击散布谣言、趁机作乱之人。”
“臣遵旨！” 周正明躬身应道，转身离去。
看着周正明的背影，萧景琰陷入了沉思。他知道，明日的朝会，绝不会平静。保守派一定会主张沿用旧制，调拨粮食赈济，甚至可能提出祭祀河神；而改革派虽然会支持他的想法，但在国库空虚的情况下，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太师李纲就派人送来了一封密信。信中说 “洪灾乃河神发怒所致，当以牛羊玉帛祭祀，再调拨粮食赈济，方能平息天怒，安抚民心”，还隐晦地提到 “皇上若执意推行新政，恐引天怒人怨”。
萧景琰把密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烧成灰烬。他心里清楚，李纲这是在借 “河神” 之名，反对他的改革，甚至想趁机夺权。但他绝不会退缩 —— 这场洪灾，既是危机，也是机遇。若是能妥善解决，不仅能稳定民心，还能打击保守派的势力，为后续的改革铺平道路。
夜深了，暴雨还在继续。萧景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幕，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棂。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流民的惨状、京城的乱象，以及朝堂上的暗流。他知道，明日的朝会，将是他与保守派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拿出一个既能解决灾情，又能推动改革的方案。
窗外的永定河，还在咆哮着。萧景琰的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 他绝不会让 “河神发怒” 的谣言阻碍他的脚步，更不会让流民们陷入绝望。他要用人的力量，战胜这场天灾，也要用自己的智慧，扭转大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