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这边,蔓萝还在为儿子胤荣的聪慧既骄傲又隐隐担忧,前头乾清宫的气氛却已经降到了冰点。
康熙坐在御案后,手里拿着份奏折,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底下跪着的太子胤礽,头垂得低低的,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发抖的肩膀,还是泄露了他此刻的不平静。
“胤礽,”康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朕让你去巡查永定河河工,是信重你,指望着你体恤民情,督导工程,你倒好,给朕来了个快刀斩乱麻?”
他把那份奏折啪地摔在胤礽面前:“你自己看看!弹劾你的折子!说你到了地方,不听州县官员详细禀报,不顾实际民情,一味强令加快工程进度,征发民夫过度,导致怨声载道,险些激起民变!这就是你给朕办的差事?”
胤礽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混杂着委屈、不甘和愤懑的神情:“皇阿玛!儿臣,儿臣也是一心为了工程早日完工,免除水患!那些地方官阳奉阴违,办事拖拉,儿臣若不强硬些,只怕他们……”
“强硬?”康熙打断他,气得冷笑一声,“你那叫蛮干!为君者,当知人善任,明察秋毫!你呢?急功近利,操切行事!朕看你不是为了工程,你是为了赶紧做出点成绩,好堵住朝堂上下的嘴!”
这话像是戳中了胤礽的痛处,他眼圈瞬间红了,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声音也拔高了起来,带着尖锐的控诉:
“是!儿臣是急功近利!儿臣是比不上有些人,年纪小小,在皇阿玛面前卖弄几句疏导优于硬堵的聪明话,就能得您一句类朕,就能得了您的随身玉佩!儿臣辛辛苦苦办差,稍有差池,便是雷霆震怒!在皇阿玛心里,儿臣这个太子,怕是连块玉佩都不如!”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乾清宫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康熙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癫狂的儿子,这还是那个他寄予厚望、悉心培养了那么多年的储君吗?为了跟一个稚龄幼弟争风吃醋,竟然能说出如此不顾身份、不顾大局的话来?
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康熙的心。他缓缓站起身,目光里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沉沉的疲惫和彻底的冰冷。
“胤礽,”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比刚才的怒斥更让人心悸,“朕今日叫你来,是问你河工差事办砸了的缘由,你却跟朕扯什么玉佩?扯什么偏爱?”
他一步步走下丹陛,走到胤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同冰锥:“为一己私怨,置国事于不顾,信口雌黄,怨怼君父,胤礽,你太让朕失望了。”
失望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胤礽心上,他看着皇阿玛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冰冷和疏离,浑身的热血仿佛瞬间冻结,只剩下彻骨的寒,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滚回你的毓庆宫去,好好闭门思过!”康熙背过身,不再看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厌弃,“没有朕的旨意,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胤礽失魂落魄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退了出去,背影仓皇而狼狈。乾清宫里恢复了寂静,康熙却久久站在原地,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孤寂。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到了永和宫,蔓萝正陪着瑾瑜玩翻花绳,听李德全低声禀报完乾清宫发生的事,手里的红线差点掉在地上。
“太子真这么说了?”她有些不敢相信。虽然知道太子对胤荣受赏心存芥蒂,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失态,直接在皇上面前爆发出来。
李德全躬着身子:“千真万确,梁公公亲耳所闻,皇上这次是动了真怒了。”
蔓萝的心沉了下去,太子这番话,不仅仅是抱怨,更是触碰了帝王逆鳞,父子之间的裂痕,经此一事,怕是再也难以弥合了,她挥挥手让李德全退下,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乱糟糟的。
“额娘?”瑾瑜敏感地察觉到母亲情绪不对,丢开花绳,凑过来靠在她腿上,仰着小脸,“您不高兴了吗?”
蔓萝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有,额娘就是在想事情。”
晚膳时分,康熙过来了,他脸上看不出什么异样,甚至比平时更温和些,还特意问了问胤荣今日的功课,又逗了逗瑾瑜,但蔓萝能感觉到,他笑容底下那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冷意。
用过膳,乳母带着孩子们下去后,康熙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蔓萝端了杯安神茶过去,轻轻放在他手边,柔声问:“皇上今日累了吧?”
康熙睁开眼,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把头靠在她肩上,深深叹了口气。
“蔓萝,”他的声音有些哑,“朕是不是对太子太苛刻了?”
蔓萝心里一紧,知道他这是心寒之后难得的脆弱时刻,她轻轻回握住他的手,声音放得更软:“皇上是严父,更是明君,对太子寄予厚望,要求严格些,也是人之常情。”
康熙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朕今日,是真的寒心了。”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失望,“朕可以容忍他能力不足,可以教他,但朕不能容忍他心胸狭隘,不能容忍他将私人怨愤置于江山社稷之上!他今日那番话哪里还有半点储君的气度?”
蔓萝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她知道,此刻他需要的不是一个分析利弊的谋士,只是一个可以倾听的港湾。
“是朕没教好他。”康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责。
“皇上,”蔓萝抬起头,看着他疲惫的眉眼,认真地说,“您已经给了太子最好的教导和机会,路,终究是要自己走的。”
康熙看着她清澈的眼眸,里面有关切,有理解,唯独没有趁机落井下石或者为儿子讨要更多的心思,他心头一暖,将她更紧地搂进怀里。
“还是你这儿清净。”他闭上眼,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仿佛这样才能驱散心头的阴霾。
蔓萝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心里却明白,经过今日这一场,太子的地位,已是风雨飘摇。而这深宫里的风向,恐怕又要变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儿子出色招人忌,太子失势引风波,这宫里的日子,真是没有一刻能真正省心,不过,只要身边这个男人还愿意这样靠着她,信任她,那前朝再大的风浪,她也有勇气陪他一起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