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炷代表着最后通牒的信香,燃尽了最后一丝青烟。
香灰无力地跌落,散在冰冷的铜炉里。
天守阁上,长崎藩主那双因羞辱与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缩。他豁然拔出腰间的武士刀,在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中,将面前那座精致的香炉,一刀劈为两半!
“神风!”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自我毁灭式的狂热,“决死冲锋!让这群大周蛮夷,见识一下武士的荣耀!”
巨大的羞辱感,混杂着部分主战派武士的狂热支持,彻底吞噬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下达了最愚蠢的命令。那名主张议和的商人代表,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求饶,便被他亲手斩下了头颅。鲜血喷溅在华丽的榻榻米上,像一朵盛开的、预示着毁灭的恶之花。
“集结!集结所有武士与足轻!”他咆哮着,唾沫横飞,“依托城池,将他们挡在港口!天照大神,会庇佑他的子民!”
谈判破裂。
旗舰“镇远”号之上,林乾只是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千里镜。他转过身,对身旁的史毅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总攻。”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为长崎的黄昏,敲响了丧钟。
史毅的眼中爆发出嗜血的光芒。他抓起传声筒,发出的不再是警告,而是毁灭的号角:“全舰队,目标,敌港口所有军事设施!炮火覆盖,一刻钟!”
“开火!”
这一次,不再是表演。
数十艘战舰侧舷的炮口,在同一时间喷吐出毁灭的火焰。震耳欲聋的轰鸣连成一片,仿佛整片天空都被这钢铁的雷霆彻底撕裂。高爆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划破长空,如同一场来自地狱的流星雨,精准而又残忍地,覆盖了长崎港内所有的炮台、兵营与武库。
大地在颤抖。第一轮炮击落下的瞬间,一座刚刚还在叫嚣的岸防炮台,便连同上面的炮手,被整个掀上了天。木质的兵营在爆炸中如同纸糊的一般被撕成碎片,燃起冲天大火。武库殉爆产生的二次爆炸,更是将半个港区都笼罩在一片浓烈的、混杂着硫磺与血腥味的烟尘之中。
整个港口,瞬间化为一片火海。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高效的工业化“犁地”。
在炮火的掩护下,由通州学子指挥的海军陆战队,乘坐着一艘艘冒着黑烟的蒸汽登陆艇,发动了教科书般的登陆作战。他们没有急于深入,而是在几个关键位置迅速建立起滩头阵地,用沙袋和拒马,熟练地构筑起一道道简易却致命的防御工事。动作精准、冷酷,像一台台正在运转的战争机器。
炮火延伸,巷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嗷嗷——!”
凄厉的喊杀声从街巷深处爆发,如同被放出牢笼的野兽。悍不畏死的东瀛武士挥舞着引以为傲的太刀,汇成一股混乱的洪流,冲向那道由沙袋和拒马构筑的、单薄的防线。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一场三层叠加的噩梦。
第一道防线,是蹲在工事后方的掷弹兵。在一名军官冷静的挥旗下,数十枚黑乎乎的“手持轰天雷”,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笨拙的抛物线,落入了冲锋的人群之中。
一阵震耳欲聋的密集爆炸过后,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武士,连同他们口中的呐喊,直接被狂暴的气浪与横飞的弹片撕成了碎片。残肢断臂混杂着破碎的甲胄,被高高抛上天空,随即如下雨般落下,在地面铺开一层血腥的肉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侥幸冲过爆炸区的武士,还没来得及庆幸,便迎头撞上了第二道防线。
那是由装备了新式连弩的弩手,组成的“三段击”射击阵。
“第一排,射击!”
“嗡——!”
一声密集的、如同蜂群振翅的机括合鸣。一片黑色的、如同暴雨般的弩箭,瞬间覆盖了前方数十步的距离。这些由通州兵工厂特制的破甲箭矢,轻易地射穿了武士们引以为傲的甲胄,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中箭的武士如同被镰刀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身上插满了箭矢,如同一个个移动的刺猬。
“第二排,预备!射击!”
又是一片死亡的暴雨。
最终,只有零星的、最精锐的武士,能凭借着同伴的尸体作为掩护,冲到阵前。但迎接他们的,是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防线。
那是由排着整齐队列的火枪兵组成的,一面由钢铁与刺刀组成的墙壁。这些作为秘密武器第一次亮相的燧发枪,此刻并未开火,枪口上那三棱形的刺刀,在硝烟中闪烁着冰冷致命的寒光。
“刺刀——向前!”
随着军官一声令下,整齐划一的刺刀方阵,如同一头钢铁巨兽,向前踏出坚实的一步。那如林般刺出的刀锋,轻松地将那些散兵游勇,一个个捅翻在地。
战场之上,个人武勇与集体纪律的矛盾,被以最血腥的方式宣判。
就在此时,一名在东瀛享有“剑圣”之名的武士宗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凭借着高超的个人武艺,身形如同鬼魅,连续躲过数轮射击,成功突入阵中。他手中的名刀“村正”划出一道凄美的血色弧线,一名年轻的陆战队士兵,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连人带枪,从头到脚劈成了两半!
鲜血与内脏,泼洒了一地。
“剑圣”的勇武,并未能鼓舞任何士气。他环顾四周,才惊骇地发现,他身边的战友,早已被现代化的火力屠杀殆尽。整个战场,只剩下他一个孤零零的、活着的武士。
他刚刚站稳,还未来得及寻找下一个目标,三名普通的陆战队士兵,已经从三个方向,用一个标准的“三人刺杀小组”战术,无声地合围了上来。
没有单挑,没有对决。
三柄上了刺刀的火枪,从三个刁钻的角度,如同三条毒蛇,同时刺出。
“噗嗤!”
冰冷的钢铁,轻易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在绝对的“纪律”与“战术”面前,所谓的“个人武勇”,显得苍白而又可笑。这位“剑圣”至死,眼中都充满了对这种“不讲武德”的打法的、无尽的困惑。
“这……这是什么剑法?如此……卑鄙……竟……不懂得……一对一的……荣耀……”
他的尸体,重重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旗舰之上,林乾看着这一切,内心毫无波澜。
我尊崇英雄,但我更信仰纪律。一个人的勇武,可以赢得一场决斗。但只有钢铁般的纪律,才能赢得一场战争,征服一个国家。今天,就让你们这些活在旧时代的武士,用你们的血,来为我的士兵们,上最好的一堂“毕业典礼”。
天守阁的最高处,长崎藩主面如死灰地看着下方那场一边倒的屠杀。他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士,如同被收割的庄稼般倒下,看着那些穿着布衣的“蛮夷”,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高效到恐怖的方式,碾碎、撕裂、贯穿他的一切。
天照大神……为何要抛弃您的子民?我们……我们究竟,是在与一群什么样的魔鬼作战?刀剑……荣耀……原来,在他们的铁炮面前,竟是如此……一文不值。罢了……至少,让我以一个武士的方式,死去吧。
他喃喃自语:“这不是战争……这是……天罚……”
他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胁差,那柄象征着武士最后尊严的短刀,对准了自己的腹部。
武士道的黄昏,就此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