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被邻居的尖叫惊醒。
她坚称我刚去世的丈夫昨夜与她共眠,
警方调出监控:我的亡夫确实走入她家门,
却从未离开。
调查陷入僵局时我收到一个快递盒子,
里面装着一百张我和不同男人入睡的私密照片,
附言:“你以为只有你能看见亡魂?”
所有照片中的男人,竟均于拍摄当夜意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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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开始下的时候,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了。
先是稀疏的、沉重的滴答,砸在窗台外沿的铁皮上,像某种倒计时的钟摆,然后迅速连成一片绵密不绝的沙沙声,填充了城市深夜所有的孔隙。湿气透过玻璃窗的微小缝隙渗进来,带着铁锈和尘土被浸润后的冷冽腥气。
林晚坐在客厅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件叠得整齐的灰色羊毛衫。羊毛衫洗过,但领口处似乎还顽固地残留着一丝温承云的味道,一种混合了淡淡烟草、雪松香皂和他皮肤本身温热感的气息。她把脸埋进去,深深呼吸,试图在一片模糊的、开始褪色的记忆沼泽里,抓住一点确凿的、属于他的实物。
他离开才七天。四十九个小时?不,更久,但又仿佛只是一瞬。时间变得很奇怪,黏稠又破碎。葬礼上的白菊还没有完全枯萎,花瓣边缘才刚卷起焦褐的边,房间里属于他的痕迹还浓得化不开——玄关鞋架上擦得锃亮的皮鞋,卫生间镜柜里那把用旧了的剃须刀,书桌上看到一半摊开着的、夹着一支钢笔的建筑理论书。
每一个物件都在无声地尖叫着他的不存在。
雨声催眠般持续着。眼泪早已流干,眼眶只剩下酸涩的疲惫。她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意识在清晰的痛楚和麻木的漂浮感之间摆荡。窗外的世界被雨幕模糊,路灯的光晕融化成一团团昏黄的、颤抖的污迹。
就在这半梦半醒的混沌边缘,一声尖叫锐利地刺破雨幕,也刺穿了她家的玻璃窗。
那声音极高极锐,饱含着纯粹的、不受控制的惊惧,是属于女人才能发出的那种骇叫。它来自隔壁,仅有一墙之隔。
林晚猛地一颤,羊毛衫从膝头滑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只受惊的鸟。
是苏曼。她的邻居。一个独居的、漂亮得有些扎眼的女人。
尖叫声之后,是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和某种语无伦次的喃喃自语,隔着墙壁传来,听不真切,但那股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感却清晰可辨。
出事了。
林晚僵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抠抓着沙发绒面。邻里关系淡漠,她和苏曼最多算点头之交,在电梯里遇见过几次,对方总是妆容精致,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打量。温承云偶尔会提一句“隔壁那位小姐好像作息挺乱”,语气平常,并无他意。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那哭声里的绝望做不了假。
她深吸一口气,撑着发软的双腿站起来,走到门边。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握在手里,她顿了顿,透过猫眼向外看。楼道感应灯亮着,惨白的光线下,空无一人。
尖叫声和哭泣声似乎低弱下去,变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呜咽。
林晚打开了门。
隔壁的房门也开着一条缝,光线漏出来,在走廊地砖上投下狭长的一条。她走过去,轻轻推开一些。
客厅里一片狼藉,靠垫掉在地上,一只玻璃杯在墙角摔得粉碎,水渍蜿蜒。苏曼蜷缩在沙发角落,身上只穿着一件真丝吊带睡裙,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得像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发抖。她抬头看见林晚,眼睛里瞬间涌上更多的泪水,混合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林晚看不懂的、怪异的神情。
“他……他……”苏曼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谁?怎么了?”林晚快步走过去,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尽管自己的指尖也在发凉。她闻到空气中除了香水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苏曼猛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抓住林晚的手腕,抓得很紧,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他……昨晚在这里……”她声音嘶哑,瞳孔放大,“温……温承云……你丈夫……他昨晚在这里……和我……”
林晚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住,从头顶到脚心一片冰寒。
“你说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在这里!睡在我旁边!就在我的床上!”苏曼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带着哭腔,却又奇异地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梦呓般的颤栗,“我醒来……他就不见了……但我记得……他身上好冷……碰我的时候……像冰一样……”
荒谬绝伦。
林晚猛地抽回手,像是被毒蛇咬了一口。胃里一阵翻搅。愤怒和一种被严重冒犯的恶心感瞬间冲垮了最初的惊愕和同情。
“你疯了吗?”她声音发颤,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女人,“苏曼,你看看清楚!我丈夫他已经死了!一个星期前!下葬的时候,你明明也从窗子里看到了送葬的车队!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她怀疑苏曼是喝多了,或者是产生了什么可怕的幻觉,甚至……是为了某种难以理解的恶意而编造如此卑劣的谎言。玷污一个死者?她图什么?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苏曼崩溃地大哭起来,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他来了……他就那样走进来……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只是不说话……身上很冷……我真的没有骗你!他来了!”
她的恐惧看起来如此真实,那种几乎要撕裂灵魂的战栗,不像伪装。
林晚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墙壁仿佛在旋转。温承云?走进苏曼的家?和她同床共枕?在他冰冷的坟墓里躺了七天之后?
这太疯狂了。
混乱中,她还是用颤抖的手拨通了报警电话。
警察来得很快。两名穿着制服的民警,一老一少。年长的那个表情严肃,年轻的则难掩好奇。他们仔细询问了苏曼情况,苏曼语无伦次,反复复复就是那些话——温承云来了,很冷,睡在一旁,早上不见了。
老警察经验丰富,并没有立刻斥之为无稽之谈,而是提出查看监控。这栋老式公寓楼,楼道和电梯里都装有监控探头。
物业值班人员被叫醒,嘟囔着很不情愿地配合。林晚和苏曼,还有两名警察,挤在狭小的监控室里,盯着那块跳动着黑白雪花的屏幕。
时间被倒回昨夜十一点多。
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数字无声地跳动。空无一人的楼道。电梯门打开,苏曼穿着一条惹眼的红色长裙,高跟鞋有些踉跄地走出来,看来是深夜才归,或许还喝了酒。她走到自家门口,低头在包里翻找钥匙。
然后,画面定格了。
林晚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
就在苏曼身后的楼道阴影里,一个身影清晰地走了出来。
高大,熟悉的身形,穿着那件她亲手放进行李箱、又亲手从医院拿回来的深色夹克——那是温承云下葬时穿的衣服。略低着头,但侧脸的轮廓,走路的姿态,每一个细节都在尖叫着同一个名字。
温承云。
他走到苏曼身后,几乎就在她打开门的那一刻,无声地、自然地,跟着她走进了那扇门。
监控视频是无声的,但林晚的脑海里却炸开一片惊天动地的轰鸣。
苏曼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要晕过去,被旁边的年轻警察扶住。
“停!”老警察声音紧绷,“后退……对,慢慢放。”
画面一帧帧后退,前进。
进去。毫无疑问。温承云走进了苏曼的家门。
“查出口,电梯,楼梯间,所有可能离开的通道监控,从那个时间点之后,一直到天亮。”老警察的声音干巴巴的。
物业人员操作着机器,切换着不同的监控视角。时间进度条被拖动,快速播放。楼道口,没有。电梯监控,显示每一次停靠和开关门,没有那个身影。安全楼梯的监控角度有限,但覆盖了主要出口,同样,没有任何人离开。
他进去了。
再也没有出来。
监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机器运转的低鸣和窗外持续不断的雨声。雨下得更大了,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像是要淹没所有不合常理的诡异。
苏曼的哭泣变成了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她死死捂住嘴,眼睛瞪着屏幕,仿佛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林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心跳,整个世界变成了一片模糊的、缓慢旋转的虚无。监控屏幕上定格的、丈夫走入另一个女人家门的那一幕,像一把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刻在她的视网膜上,烙刻在她的灵魂上。
震惊,背叛,难以置信的荒谬,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对无法理解之事的原始恐惧……所有情绪混合成一种剧毒,在她体内疯狂流窜,几乎要将她撕裂。
他去了哪里?
那个跟着苏曼回家,再也没有离开的“温承云”……到底是什么?
调查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泥沼。活要见人,死……尸体还好好躺在公墓里。警察也无法解释监控里看到的一切。他们反复询问苏曼和林晚,试图找出任何逻辑上的漏洞、记忆的偏差,或者恶作剧的可能,但一无所获。现场勘查同样没有结果,苏曼的公寓里找不到第二个人的任何痕迹——没有指纹,没有毛发,没有衣物纤维,仿佛那个被监控清晰拍到的男人只是一团虚无的空气。
最终,这件事只能被记录为一桩无法解释的“异常事件”,归档,封存。警察留下几句苍白的安抚和“有进展会通知”的套话,离开了。
日子变得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林晚不敢回自己的家。那间充满了温承云气息的屋子,此刻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疑问和冰冷。她暂时住到了好友赵菲的公寓。
赵菲给她收拾了客房,给她泡热牛奶,抱着她,陪她一起骂苏曼“疯了”、“胡说八道”,试图用一切理性的方式解释那诡异的监控——光线错觉?某个长得极像的人?技术高超的换脸软件恶作剧?
但这些解释在铁一般的监控事实面前,都苍白得可笑。
林晚蜷缩在赵菲家的沙发上,窗外依然是连绵的阴雨,天空灰蒙蒙的,压得人喘不过气。她整夜整夜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监控画面里那个沉默的、穿着葬衣的侧影,走向另一个女人的家门。背叛感和失去他的痛苦交织着,被这超现实的诡异一搅和,发酵成一种更黑暗、更绝望的东西。她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雨暂歇了片刻。赵菲出门去买东西,嘱咐林晚好好休息。
门铃响了。
林晚恍惚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看到一个戴着蓝色帽子、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男人站在门外,手里抱着一个扁平的纸盒。
“林晚女士吗?有快递。”
她最近没有网购过任何东西。疑惑地打开门,签收了那个没有任何寄件信息的纸盒。盒子很轻,拿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关上门,她把它放在客厅的茶几上,盯着看了很久。一种莫名的心悸感攫住了她,太阳穴突突地跳。
她用剪刀划开胶带。
打开盒盖。
里面没有缓冲物,只有厚厚一叠照片。
最上面一张,清晰地映入眼帘——是她自己,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侧脸陷在枕头里。而她的身边,躺着一个男人,裸露着肩膀,同样在沉睡。那个男人,不是温承云。
林晚的手指猛地一抖,剪刀尖划破了指尖,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她颤抖着,一张张拿起那些照片。
全是她。在不同的场景,不同的床上,身边是不同的男人。有些背景像是在酒店,有些像是在……像是在她和温承云曾经的家里!照片里的她睡得毫无防备,那些男人的面容清晰可辨,有些她甚至能叫出名字——一位已婚的大学同学,一个客户公司的高管,一个几年前追求过她的画廊老板……
拍摄角度隐秘而刁钻,充斥着不堪入目的私密感。
足足上百张。
时间跨度……她不敢细想,只看那些她还能辨认出的自身发型的细微变化和背景,似乎断断续续有好几年。
她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四肢冰冷麻木,大脑一片空白。羞耻、愤怒、惊骇、荒谬……海啸般席卷了她。这是谁拍的?什么时候?她为什么会和这些男人……?不,这不可能!她从未——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照片右下角自动打印的日期上。
这一张,日期是四年前的一个夏夜。她记得那一夜,温承云出差在外,她一个人在家,因为重感冒早早吃了药睡下……
这一张,是两年前的冬天,她和赵菲一起去邻市参加艺术展,晚上就住在展会安排的酒店标间里,照片里她身边的男人,是当时同行的一位策展人,可她明明记得,那晚她是和赵菲睡一个房间!
这一张……
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前阵阵发黑。这些照片拍摄的时间、地点,她都有记忆,但她绝对、绝对没有和照片里的这些男人发生过任何关系!每一张照片都呈现着铁一般的“事实”,却又与她脑海中的记忆完全悖逆!
是谁?用了这样恶毒的方式,来伪造如此庞大的不堪证据来陷害她?目的是什么?
她的手指僵直,几乎捏不住那些光滑的相纸。她翻到最后几张。
最后一张照片,场景是在她的家里,她和温承云的卧室。她躺在床上,身边是一个面容模糊、但绝不是温承云的男人。日期——
是温承云车祸身亡的前三天。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
就在她几乎要彻底崩溃的时候,她看到了躺在盒子最底部的那张白色纸条。
打印的宋体字,冰冷而没有丝毫情绪:
“你以为只有你能看见亡魂?”
什么意思?
这句话像一枚冰锥,狠狠刺入她混乱的大脑。
亡魂?谁?温承云?看见亡魂?她什么时候……
一个冰冷至极的念头,猝不及防地窜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她猛地重新抓起那些散落的照片,不再看自己,而是死死盯住照片里那些不同的、沉睡着的男人面孔。
大学同学……那位同学,她依稀记得,好像就在照片日期之后不久,听说因为酒后意外坠楼身亡了?
客户公司的高管……是了,新闻播过,突发心梗,死在了出差酒店的房间里,时间好像就在……
画廊老板……车祸?
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她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得不听使唤,几乎握不住。她开始在搜索引擎里输入那些男人的名字,加上“死亡”、“意外”、“去世”等关键词。
一条条新闻标题跳出来,配着黑白遗照。
每一个。
照片里的每一个男人,无一例外,都在与他们合影的那张照片拍摄之后的当夜,或至迟次日凌晨,因各种“意外”原因,死亡。
酒后失足。突发疾病。交通意外。居家猝死。
时间戳精准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瘫软在地板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发出沉闷的声响。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无边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死死包裹。
那些她“出轨”的对象,全部死于非命。
在她“背叛”温承云的当夜。
而温承云,在死后第七天,“回来”了,走进了另一个女人的家门。
“……你以为只有你能看见亡魂?”
纸条上的字句在她眼前疯狂跳动,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尖啸。
她忽然想起,承云下葬后的第二天,她在家里整理遗物,恍惚中似乎瞥见过一个模糊的身影,立在书房门口,穿着那件熟悉的夹克,一闪而逝。她当时以为是自己悲伤过度产生的幻觉,心痛如绞,并未深思。
所以……那不是幻觉?
他一直……在?
他看着她和那些“男人”在一起?在她根本毫无记忆的情况下?
那些男人的死亡……
一个冰冷、粘腻、恐怖到极点的猜想,像一条毒蛇,缓缓缠上了她的心脏,吐着猩红的信子。
不……不可能……
窗外,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嗒,嗒,嗒。
像脚步声。
像倒计时。
像永不停止的夜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