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
我呸了一声,肩上的血还在渗,衣服黏在皮上,一动就扯得生疼。
“家?”我冷笑,“家都快被偷成狗窝了。”
顾长风站在我侧后,手一直没离剑柄,声音压得低:“你还记得来路?”
“记不记得不重要。”我拍了拍噬灵蚓皇的脑袋,“它记得。”
蚯蚓懒洋洋地扭了扭:“你再踢我屁股,我就喷你一脸胃酸。”
“少废话。”我把断剑夹在胳膊底下,往前走,“走两步,天就亮了。”
雾慢慢散了,山道露出来,石阶上青苔被踩出几道新鲜的印子,是我们来时的脚印。可回去的路上,多了几道不属于我们的痕迹——浅,但连成线,直通山门方向。
烛九阴在剑身里抖了抖,蛇头从裂缝里探出半截,青光一闪,倒着吐出一个字:“祸。”
我懂。
不是“祸起”,不是“祸临”,就一个“祸”,像秤砣砸进井里,沉得让人心里发紧。
顾长风也看见了地上的脚印,眉头一拧:“有人抢在我们前头回山了?”
“不是抢。”我咬了口果核,咔哧一声,竖瞳一闪而过,“是放。放消息,放谣言,放死局。”
他没再问。
我们加快脚步,噬灵蚓皇勉强喷了口薄雾遮身,可越靠近山门,雾越淡。它喘着气:“我真没油了,再喷我就得吐肠子。”
“吐肠子也得走。”我拍它,“回头给你炖蜈蚣汤,加蝎尾粉,管够。”
它哼了声,又挤出一丝雾,勉强遮住身形。
快到苦海崖时,雾突然停了。
前面站着个人。
破袈裟,秃脑袋,拄着根竹扫帚,碗拿在手里,却是空的。
是空寂。
往常他见我,第一句话就是“施主,今日脚皮可割?”,然后伸手,不给不走,给少了还翻白眼。
今天他没动,也没开口。
我停下,手摸上断剑。
他缓缓抬头,缺牙的嘴咧开,盯着我,声音像砂纸磨骨头:“施主眉间藏天雷,掌心有地狱。”
我眯眼。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每次说完就偷我桂花糕。可这次,他没伸手。
“今天不收脚皮了?”我问。
“不收了。”他摇头,“这次,糕我不要,债你得还。”
我心头一跳。
烛九阴蛇首猛地一震,青光连闪三下,倒语急促:“劫……临……口……”
我不动声色,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油纸包着的桂花糕,扔过去:“欠你的,连本带利。”
他接住,没吃,塞进怀里,低低说了句:“等大会。”
然后转身,一扫帚下去,把我们刚踩出的脚印全扫没了。
顾长风皱眉:“他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回得正是时候。”我往前走,“有人怕我们不开口,所以先动手。可他们忘了——”
“死人不会说话,活人会。”
山门就在眼前。
青玉峰的牌匾还在,可守门弟子没来迎,也没查通行玉牌。两个外门弟子蹲在石狮边上,一人手里捏着张符纸,低声念叨:
“……任务失败,勾结外敌,证据确凿……”
另一个接话:“听说执法堂已经定性了,就等掌门点头,发追杀令。”
我脚步没停。
他们看见我,声音戛然而止,符纸捏成一团,往袖子里塞。
我路过时,忽然停下,回头一笑:“那你猜,我袖子里这块‘守尸令’,是谁的?”
那弟子脸色刷白,往后退了半步,撞在石狮上,没吭声。
我没再问,继续往前走。
广场上人不少,三五成群,见我们过来,说话声像被刀切了一样,齐齐断了。有人低头,有人转身,有人假装整理法器,可眼神全往这边瞟。
顾长风低声道:“他们在等一个说法。”
“不。”我摇头,“他们在等一个‘合理’的说法。谁死在路上,谁就是叛徒。”
噬灵蚓皇趴我肩上,脑袋一点一点:“你说这么多,到底想干嘛?总不能让我喷核喷出个清白吧?”
“不喷核。”我摸了摸它头顶的草环,“这次,喷的是真相。”
它一愣:“你疯了?你没资格开大会!”
“我没资格。”我点头,“可有证据的人,就有开口的份。”
执事堂前,两个守卫拦住去路。
“楚昭然,任务失败人员,不得入内。”
我笑了笑,没说话,从袖子里抽出那块残碑,按在门上。
石碑半截埋过土,字迹斑驳,可“万毒窟”三个字,谁都认得。
“你们要的‘失败证据’。”我手指敲了敲碑面,“是这个,还是——”
“灭口证据?”
守卫脸色变了。
门内传来脚步声,一个长老模样的人走出来,眉头紧锁:“你这是从哪挖出来的?”
“枯树根下。”我直视他,“和三具被控的尸体一起。他们死前最后一句话是——‘雾里有人笑’。”
长老瞳孔一缩。
“万毒窟的人,敢用尸引术,敢布灵丝傀线阵,整个玄穹界没几个门派敢碰这禁术。”我收回残碑,抱在怀里,“可他们为什么偏偏守在回山路上?为什么只盯着我们?”
没人回答。
“因为有人不想我们知道。”我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也不想你们知道。”
长老盯着我:“你想怎么样?”
“我想开大会。”我说,“讲清楚我们为什么没死在路上。”
他皱眉:“你无权召集。”
“我知道。”我点头,“所以我来申请。若你们觉得真相太烫手——”
“现在就杀了我。”
广场上不知何时聚了不少人,远远站着,听不清,但看得见。
长老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明日午时,广场见。你若拿不出实证——”
“不用你说。”我转身,肩伤扯得生疼,“我会自己跳下苦海崖。”
顾长风跟上来,低声问:“你真有把握?”
“没把握。”我摸了摸断剑,“可有些事,不是有没有把握,是必须做。”
噬灵蚓皇突然抬头:“你是不是忘了啥?”
“啥?”
“你肩上的血。”它指了指,“滴到剑柄上了。”
我低头。
一滴血正顺着剑身往下淌,滑过烛九阴的蛇首,渗进裂缝。
蛇首猛地一颤,青光炸开,倒语急促:“会……开……血……落……”
我抬手,抹了把血,往剑身上一按。
血迹蜿蜒,像一条红线,直通剑尖。
烛九阴的蛇头缓缓抬起,对着天空,吐出最后一句倒语:
“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