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带上的噬灵蚓皇九个脑袋全耷拉着,草环歪在一边,但它没睡。我能感觉到它尾巴尖在抖,一下一下,像是数着更漏。
我也没睡。
昨晚上那阵骚动之后,它就一直这样。不是害怕,是憋着劲儿,像猎狗闻到了野物的臊味。
我抬手摸了摸断剑,剑身冰凉,烛九阴在里面一声不吭。这老东西最近安静得反常,越安静,越说明外头的水浑。
我低头看了看地面,昨天撒的毒芹粉被人蹭过,痕迹往库房门口拖。不是脚印,是鞋底擦过去的,轻得很,像猫踩在瓦上。
好家伙,又来了。
我指尖往地上一戳,三下,不重不轻。
地底那三粒蛊种震了三下回来。人还在里头,没走。
我咧了下嘴,没笑出声。这人胆子不小,昨儿刚中了记账台的套,今儿还敢来。看来是真缺药,急了。
我慢慢站起来,腿还是软,但比昨儿强点。七天封蛊,血放多了,身子像被抽过筋的麻袋,得撑着点。
我一步步往库房走,脚步放轻,灰袍破洞在风里晃,像面破旗。
门没关严,留了条缝。我用脚尖顶开,一股子潮气混着丹药味扑出来。柜子挪过,没归位,差那么一指宽。昨儿我让人把凝脉散摆在明面上,十二瓶,整整齐齐,现在少了一半。
账本就搁在桌上,旁边摆着算盘。
我拿起来一看,取药记录写着“凝脉散,十二瓶”,底下签了个“李”字,歪歪扭扭,像是左手写的。
我笑了。
李师兄?他昨儿在主峰喝花酒喝到三更,我亲眼看见他被两个小厮架回去的。他要是能半夜飞过来开库取药,那他早该去参加御剑大会了。
我合上账本,没动。桌上那张“自取勿贪”的纸条还在,我顺手扯下来,揉成团,塞进袖口。
转身出门,我顺脚在门槛上蹭了蹭鞋底,把一点毒芹粉带进来,撒在柜子底下。这玩意儿沾上不疼不痒,就是痒三天,挠起来停不住。
天快亮时,我坐在演武坪旗杆底下,手里捏着炭笔。
资源组的人来报数,说凝脉散取走了十二瓶,但演练只用了六瓶,剩下六瓶不知去向。
我嗯了一声,没抬头。
“要不要查?”
“查啥?”我把炭笔往地上一插,“人家都‘自取’了,还‘勿贪’了,咱们做主的还能抢回来?”
他们面面相觑。
我抬头,扫了一圈:“从今天起,取药送符。谁拿一瓶凝脉散,送一张驱虫符。多拿多送,不限量。”
有人愣住:“这……是不是太……”
“太啥?”我站起身,拍了拍灰袍,“咱们峰穷,但不能穷了规矩。人家愿意登记,咱们就得奖。奖得越大,他下次越敢来。”
柳蝉衣这时候来了,站我旁边,手里拎着汤罐。
我接过,喝了一口,还是咸,烫,有股子药渣味。
“你昨天埋的反生毒芹,”她低声说,“半夜动了。”
我眼皮一跳。
“芽抖了三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碰过。”
我放下罐子,盯着她:“人没露脸?”
“没。但毒雾起来了,绿蒙蒙的,有一瞬照出个影子,布鞋,袖口带暗纹。”
我点点头。
主峰的标记,内门弟子才有。
我正要说话,演武坪那边忽然一声闷响,像是雷在地底下滚。
我们俩同时转头。
合击阵那边乱了套。本来排得好好的阵型,突然炸开,几个弟子踉跄着往后退,脸上发青,像是被什么东西冲了经脉。
柳蝉衣脸色一变,冲过去扒一个弟子的眼皮,又摸他手腕。
“阵眼偏了。”她回头对我说,“灵流倒灌,差点走火入魔。”
我走过去,蹲下来看阵图。地上画的线被人动过,不是重画,是用阴符在关键节点上压了一笔,偏了半寸。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手法,老练得很。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盯着咱们了。
我抬头看四周,没人可疑。都是自己人,但谁知道哪个是“自己人”。
“封场。”我说,“从现在起,谁碰过这阵图,原地站着,不准动。”
没人敢吭声。
我从袖子里抽出炭笔,蹲下重画。线一道道补,笔笔不急。补到第三道时,我指尖一弹,三粒比沙子还小的蛊卵嵌进阵眼石缝里。
听声蛊,不伤人,只记呼吸。七十二个时辰内,谁靠近这图,它就记下谁的气口。
画完,我站起来,拍了拍手。
“继续练。”我说,“刚才那一下,当没发生。谁要是吓破胆了,现在走,我不骂你。”
没人动。
我满意了。
中午,噬灵蚓皇突然抽了下,尾巴一甩,从屁股里排出一颗彩虹晶核,滴溜溜滚到我脚边。
我捡起来一看,里面影影绰绰,像是昨晚库房角落的画面——一个人蹲在柜子前,手伸进去拿药,穿的是软底布鞋,袖口翻起来一截,露出半道暗红纹路。
主峰执法队的标记。
我捏着晶核,走到柳蝉衣跟前,递给她。
她看了一眼,眉头一皱:“这不是李师兄的人?”
“李师兄昨夜没值夜。”我低声说,“但他的人用了他的符令开库。”
她盯着我:“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收起晶核,“咱们继续送符。谁拿药,谁领符。顺便,我让藏书阁外铺点反生毒芹粉。”
“那玩意儿对主峰气息显形?”
“对。”我说,“谁要是穿了主峰的衣裳、用了主峰的符、沾了主峰的香,一过那道线,雾就绿了。”
她看了我一眼:“你就不怕打草惊蛇?”
“不怕。”我笑了笑,“蛇已经出来了,我只是让它多爬两步,好看清它往哪儿钻。”
下午我去了趟藏书阁,顺手在门口撒了点粉,无色无味。又在门框上蹭了点蛊丝,谁要是进出,脚底沾了,三天内踩过的地方都会冒点绿雾。
回来路上碰见几个弟子,抱着阵图草稿,说是重新抄录的。
我接过翻了翻,纸是新的,墨是新的,但边角有点潮,像是被人藏过。
我指着其中一道线:“这拐角,谁画的?”
一个弟子举手:“我,楚师兄。”
“你画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看吗?”
“有……李师兄的传令弟子,说要核对主峰的阵法标准。”
我哦了一声,没再多问,把图还回去。
晚上我回到药田,蛊芽又长了一截,绿得发乌,像是能滴出汁来。我伸手碰了碰,它抖了抖,像是回应。
风从东边来,带着点腥。
我抬头看了眼天,云裂了道口子,露出一角星。
腰带突然一紧。
噬灵蚓皇九个脑袋全立了起来,草环飞了出去。
我手按在断剑上。
剑很冷,烛九阴还是不说话。
我盯着藏书阁方向,轻声说:
“来吧,我记着你呼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