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刚起,我就知道要出事。
那股腥味没散,反而混进了香灰气,像是有人把供桌搬到了风口上。我站在阵眼主位,脚下青石板还温着,是刚才启动阵法时灵流冲刷留下的余热。噬灵蚓皇九个脑袋绷得笔直,草环早被它自己甩飞了,现在正拿尾巴尖蹭我手腕——不是痒,是警告。
我不动声色,指尖一弹,袖口滑出一粒沙子大小的蛊虫,啪地嵌进脚边阵基石缝。听声蛊落地即静,像颗死灰,但它耳朵张着,专听那些不该喘气的人怎么喘。
阵法还在运转,青玉峰的护山虚影刚升到半空,一株毒芹花在云里若隐若现,根须缠着条盘龙骨,看着挺唬人。台下已有几个小门派弟子交头接耳,说这阵法看着邪门但稳当,不像会炸的样子。
可我知道它快炸了。
灵流节奏不对。比预演快了半息,不是我们这边的问题,是有人在外围压了灵力进来,像往烧开的锅里猛踹一脚。我眼角扫过观众席,三个记分执事坐在角落,穿的是执法堂外围的灰袍,袖口带暗纹,手里捧着玉牌记分,看起来老实巴交。
但他们呼吸乱了。
一个吸气长、吐气短,像是憋着笑;一个每三息就顿一下,跟昨晚库房里那个影子节奏一模一样;第三个最绝,根本没呼吸,靠的是腹腔微震供氧——这是练过“龟息引”的人,专干见不得光的活。
我低头看阵图,指尖在边缘虚划,一道反噬纹路悄无声息补了上去。这玩意儿不伤人,也不扰阵,就等着谁伸手改灵向时,把他的灵力指纹蹭下来,像狗舔过碗沿留下的油印。
阵法继续推演,毒芹花完全绽开,根须缠得更紧,龙骨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要活过来。台下掌声刚起,我后槽牙一紧——来了。
灵流猛地一抖,不是波动,是倒灌。阵眼石“砰”地炸出一团黑气,三名站在节点上的弟子当场跪倒,嘴角溢血,经脉逆行的青筋在脖子上乱爬。
“青玉峰阵法失控!”有人喊。
“贻笑大方!”另一个声音立刻接上,阴阳怪气。
我眼皮都没眨。一把扯下左袖,露出缠满蛊丝的手臂,咬破指尖,三道镇脉咒甩手打出,啪啪啪钉进那三人后心。他们抽了两下,吐出一口黑血,呼吸稳了。
台下还在吵,有主峰的弟子已经开始笑出声。
我蹲下来看阵图,反噬纹路已经显影——三道暗红指印,清清楚楚印在三个节点上,位置正对那三个执事的坐席。更绝的是,指印边缘还带着灵力残痕,是“灵引术”的典型特征,这招能远程扰动阵法灵向,但有个毛病:用多了,指尖会留下微弱的灵压惯性,改不了。
就像写字的人,笔锋总带点个人癖好。
我站起身,拍了拍灰袍,破洞更大了,露出半截染了毒粉的里衬。我冷笑一声,抬脚猛地一跺。
阵眼石应声碎裂,几块碎石飞溅而出,其中一块不偏不倚,正中听声蛊藏身的石缝。蛊虫受震,瞬间弹出,像粒沙子般飞向观众席,啪地粘在中间那人的鞋底。
下一秒,我耳朵里“嗡”地一响——听到了。
那呼吸节奏,跟昨晚库房里的一模一样。短促、带颤,左肺第三叶有旧伤,吸气时会漏一拍。昨晚它蹭过毒芹粉,今早又踩了蛊丝,现在连鞋底都成了我的传声筒。
我笑了。
“三位执事。”我声音不高,但全场静了一瞬,“贵派的‘灵引术’用得挺熟啊。”
三人脸色齐变,中间那个猛地低头看鞋。
我抬手一扬,阵图上反噬纹路骤然发亮,三道指印在光下清晰无比,连灵力流向都标得明明白白。
“可惜——”我往前一步,灰袍破洞在风里晃,“你们改的是阵,可没改自己的手癖。”
全场哗然。
有人倒吸冷气,有人大声质疑,更有几个老资格长老直接站起身往这边看。那三个执事想走,刚起身,执律堂的两位长老已从侧台走出,一人拦住去路。
“灵力印记未消,不得离席。”其中一位执律长老冷声道。
中间那人手抖了一下,袖口暗纹被风吹开一角,露出底下半道红纹——主峰执法队的标记,昨晚藏书阁门口的影子也是这个袖口。
我站在阵眼中央,脚边碎石未散,手里还沾着给弟子画咒的血。腰带上的噬灵蚓皇九头昂起,尾巴卷着断剑剑柄,随时准备抽出来。
没人说话。
台下几千双眼睛盯着我,有惊的,有怕的,也有恨的。我知道接下来不会太平。他们不会就这么认栽,肯定还有后招。阵法虽稳住了,但敌人还在台下,而且不止这三个。
我低头看了眼阵图,反噬纹路还在发光,像是烧红的铁丝。听声蛊传回的呼吸声也没断,那人鞋底还粘着,一时半会儿甩不掉。
我抬脚,把一块碎石踢到阵眼中央。
“阵没炸。”我说,“人没退。”
我盯着那三人,声音低下去:“你们的戏,才刚开始。”
风从东边来,带着腥,混着香灰味。
我手按在断剑上,剑身冰凉,烛九阴依旧不吭声。
但我知道它在听。
噬灵蚓皇突然抽了下,九个脑袋齐刷刷转向观众席右侧。
我顺着看去。
那边坐着几个不起眼的记分员,穿的是中立门派的素袍,手里拿着玉笔,正低头记分。但其中一人,袖口翻起时,露出一截暗红纹路——跟执法队的标记只差一道弯。
我嘴角咧了咧。
好家伙,还藏了个替补。
我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敲了三下。
听声蛊收到信号,开始往那人鞋底挪。
阵图上的反噬纹路忽明忽暗,像在喘气。
我站着没动,血从指尖滴下来,落在阵眼石缝里,滋的一声,冒了股青烟。
台下有人咳嗽,有人交头接耳,但没人敢大声说话。
我知道他们在等。
等我下一步动作。
等我认怂,或者……掀桌子。
我抬起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和血,灰袍袖子一甩,把断剑往前推了半寸。
剑尖对着那替补的方向。
风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