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地上,指尖还捏着那片脚皮。
血画的符纹边缘已经有点干了,像是谁用锈刀在破布上划了一道。断剑贴在胳膊上,凉得能冻住汗毛,烛九阴刚才那句“开门了”还在耳朵里打转。
不是矿道的门,也不是药池的盖子——是别的什么门。
我慢慢把脚皮卷起来,塞进袖中蛊囊。蛊虫动了一下,没啃,估计是闻出这玩意儿带因果,吃多了会算不清命。
回头时,柳蝉衣正站在毒草园门口,手里端着个黑陶碗,热气往上冒,一股子苦参混着地骨皮的味道。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转身进屋。我知道她是让我跟上,这女人从来不说第二遍。
屋里比外面暖,药炉烧着,火光映在墙上晃来晃去。她把碗放桌上,抽出银针,在指尖一刺,血珠滴进碗里,旋即化开,像墨入水。接着她拿起一块废符纸,蘸了点血水,在桌面上画起符来。
我靠墙站着,没吭声。
她画得慢,一笔一停,像是怕写错字的小孩。等最后一笔落定,整张符突然抖了下,那些血线自己动了起来,重新排列,最后拼成一个完整的图腾——半圆如锁,中间一道裂痕,像心口被人剜过一刀。
“心锁阵。”她抬头看我,“老东西,禁术,专撬被封的记忆。”
我嗯了一声。
“你改过花倾城的命。”她说,“醉相思蛊是你下的,交杯酒是你换的,纸鹤是你教的。可现在有人在用同样的路子反推——他们不是要唤醒她,是要顺着你的蛊丝,摸到你头上。”
我摸了摸耳后那颗红痣,有点发烫。
这不是普通的追查,是钓鱼。拿花倾城当饵,钓那个藏在青玉峰灰袍底下的真货。
“所以合作是假的?”我问。
“药王谷?当然假。”她冷笑,“他们最近三个月买了十七批月影砂,全是走暗渠,账面记的是‘温养灵植’。可那玩意儿寒得能冻死元婴,种花?花还没落地就结冰碴子了。”
我坐下来,从怀里掏出那块齿轮,放在桌上。
“供能链刻的是十年前的手法。”我说,“那时候执法堂管药池的是个老头,后来失踪了,连尸首都找不到。但你知道最巧的是啥?”
“你说。”
“我被捡回青玉峰,就是那年。”
她眼神一闪,没接话,低头盯着齿轮背面那行小字。过了几息,她忽然伸手,指甲轻轻刮过“药池供能备用链”这几个字的末尾。
“你看这里。”她指着最后一个笔画,“收锋太急,像是写到一半被人打断。这不是工匠刻的,是活人亲手写的。”
我凑近一看——确实。
那“链”字的最后一竖,歪了半分,末端有个小小的回钩,像是执笔者临走前,不甘心地勾了一下。
熟悉的手法。
我见过这字。
十年前,我在藏书阁最底层翻到一本《童子功》,页脚有批注,写的就是这种歪歪扭扭的体。而那本书,是青玉峰主每年醉酒后必翻的一本。
我手指敲了敲桌面:“所以有人用了老手法,复刻了我的蛊术,还故意留下线索……要么是想逼我现身,要么——”
“——是提醒你。”她接上,“有人不想让你一直装傻。”
屋外风响了一下,窗缝漏进一丝冷气。
烛九阴在断剑上扭了扭蛇首,吐出两个字:“信……任……”
我没理它。
信任这东西,比蛊还难控。
可眼下这事不能不动。对方已经在试我的底牌,下一招可能就是直接掀桌。要是等花倾城的记忆全回来了,哪怕只记得一句“白衣少年”,我的灰袍也包不住火。
我伸手,把噬灵蚓皇从袖子里掏出来。它蔫头耷脑,草环焦了一大半,像是刚被雷劈过。我咬破指尖,往草环上滴了滴血,又从怀中取出一小块彩虹晶核,塞它嘴边。
它抽了抽,吞了。
“醒醒。”我拍它脑袋,“给你个活儿。”
它晃了晃,勉强支棱起身子。
我把那半块桂花糕拿出来,掰下一角,让它整个裹住。糕里还有月影砂的味儿,混着梦魇蜃蛊的气息,是现成的诱饵。
“明天药王谷会派人来交接药材。”我说,“你混进他们的运药箱,别惹事,就趴着闻人。凡是识海发虚、眼神飘的,记下位置。别碰他们,也别被发现。”
它点点头,草环歪了。
柳蝉衣看着我:“你要拉药王谷下水?”
“不下水怎么知道谁会游泳。”我收起齿轮和符纸,“他们高层有人被种了傀儡蛊,采购月影砂不是为了炼药,是为了稳住施术者的神识——他们在批量读取记忆。”
“目的呢?”
“找我。”我笑了笑,“或者,找当年参与药池奠基的人。只要找到一个还记得旧阵法的,就能顺藤摸瓜,挖出所有秘密。”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空寂呢?他到底站哪边?”
我摇头。
那老贼秃每次出现都偷东西,可偷的都是关键物件——桂花糕、脚皮、残符。他嘴里的“血未冷,灯未灭”,听着像疯话,可哪句不是指向真相?
“他不是帮谁。”我说,“他是催命的。”
催我们别睡太久,催棋局快点走完。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像是扫帚拖地的声音。
我起身走到窗边,撩开一条缝往外看——没人。只有地上留着半块桂花糕,被踩扁了,压在一片落叶底下。
我回头对柳蝉衣说:“明天药王谷来人,你照常接待,别露异样。我要让他们觉得,青玉峰还是那个青玉峰,楚昭然还是那个摔跤都能磕出鼻血的窝囊废。”
她哼了声:“你演得挺像。”
“那当然。”我咧嘴,“我都拿了十年最佳弟子奖。”
她懒得理我,转身去炉子边上添炭。我坐在桌旁,把那枚刚做好的追踪蛊卵握在手里,温热的,像颗刚孵出来的蛋。
噬灵蚓皇缩在我肩头,打了嗝。
不是屁,是信号——它准备好了。
我盯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没再说话。
该收网的人,不该先亮刀。
但刀,已经在鞘里转了半圈。
我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断剑的刃口。
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