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袖口那条细丝,它还在抖,像是闻到了什么不该闻的东西。灰绿色的粉末粘在末端,沾了点雾气,颜色更深了。
“这玩意儿不干净。”我说。
柳蝉衣站我旁边,手里捏着个玉瓶,瓶口封着三层符纸,里面装的是刚从药池捞出来的雾髓——还没凝实,晃荡着像一滩快化掉的鼻涕。
她拧开瓶塞闻了一下,眉头直接打结:“这不是毒,是咒。”
“我知道。”我把蛊线收回袖中,“但它披着毒皮,走的是蛊路,烧的是阵眼。三道都沾边,说明有人想藏身份。”
她冷笑:“你不是最怕麻烦?现在倒主动往雷堆里跳。”
“我不是跳。”我摸了摸耳后红痣,烛九阴在断剑里翻了个身,吐出一句倒话,“……人……忘……前……死……”
我没解释,只把空腹蛊放出来三只。它们趴在我掌心,肚子瘪得能看见内脏轮廓,饿得直抽筋。
“喂它们点血。”我对柳蝉衣说。
“你又没多少血经得起这么造。”她嘴上抱怨,还是划破指尖滴了两滴。蛊虫一吸,身子立刻鼓起来,眼珠转成墨黑。
我一挥手,三只空腹蛊钻进迷雾,像泥鳅滑进浑水。几息之后,轰地炸开,雾气被炸出个小洞,刚好够塞进玉匣。
“寒髓玉匣,放!”我喊。
柳蝉衣甩手把匣子扔进去,咔的一声扣住核心雾团。不到半盏茶工夫,匣身结霜,打开一看,里面多了滴灰紫色液体,安静得很,连反光都是哑的。
“拿稳了。”我说,“这东西要是漏一滴,整片山头的草木都会开始说人话。”
“少吓唬我。”她收起玉匣,“你打算去哪儿查?藏书阁那帮老书虫可不让你碰禁阁残卷。”
“我不用他们让。”我拍拍肩头的噬灵蚓皇,“咱们有更野的法子。”
青玉峰藏书阁第三层尽头,有个谁都不去的角落。门板歪斜,锁早就锈死了,地上积的灰能种菜。我踹了一脚,门应声倒下,扬起一阵呛人的陈年纸味。
墙角堆着几卷焦边竹简,全是当年天道降罚时抢出来的一点残货。其中一本只剩半截,标题烧没了,内容也碎得像被狗啃过。
我蹲下来,把彩虹晶核碾成粉,撒在竹简上。晶核是噬灵蚓皇拉的,自带记忆回溯功能——毕竟它吞过万剑山整个藏书洞,脑子里存着不少冷门知识。
粉末一沾纸面,字迹居然慢慢浮现出来。
“蚀心雾……以童心露为引,午时锻骨成雾……每月朔望,取七情哀泣之泪三滴,混入怨魂灰烬……”
柳蝉衣念到这儿,突然停住。
“这仪式不对劲。”她说,“童心露要活采,锻骨得用未破境者的脊髓,还得专门挑亲人相残那天收集眼泪——这不是炼毒,是养鬼。”
“对。”我点头,“所以它早该绝迹了。”
“千年前玄冥遗族玩这套,被天道一巴掌拍进地底,连骨头渣都没剩。”
我摸了摸鼻子:“可我现在手里这瓶雾髓,分子缝里都刻着他们的家徽。”
她猛地抬头:“你确定?”
“蛊虫不会认错。”我指了指袖子里的动静,“空腹蛊吃了毒素回来,临死前吐了个符文,跟我五岁那年在乱葬岗见过的一模一样——三角眼,蛇尾口,底下还踩着个哭脸人头。”
那是玄冥遗族的图腾。
柳蝉衣沉默了几秒,忽然掏出一把银针,在自己手腕上扎了一下,血滴落在残卷边缘。血珠滚着滚着,竟自动排成一行小字:
“雾行无声,唯识其主。”
她脸色变了:“这卷子被人动过手脚,留了监听咒。我们刚才说的每一个字,可能都已经传出去了。”
“我知道。”我咧嘴一笑,“所以我故意说得慢一点。”
她瞪我:“你还嫌不够险?”
“不险怎么钓鱼?”我从怀里掏出玉匣,打开盖子,对着空气轻轻说了句,“玄冥已灭。”
话音刚落,池边的雾气猛地收缩一圈,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瞧见没?”我合上匣子,“它怕这个名字,但它还记得这个名字。”
柳蝉衣咬牙:“你这是在玩命。”
“我没玩。”我转身走向药池,“我只是在告诉它——我知道你是谁,你也知道我知道。接下来,就看谁先忍不住动手。”
我蹲下身,把那滴雾髓倒进噬灵蚓皇嘴里。
它顿时翻白眼,身子扭成麻花,啪叽一声侧翻在地,口吐白沫,尾巴抽搐着在地上画圈。
“别演这么浮夸。”我踢它一脚。
它立刻收敛动作,泡沫里藏着一道暗红色纹路,正缓缓成型。等最后一笔闭合,我伸手一抹,纹路浮空,指向北方某处灵脉断层。
那里曾是玄冥祭坛遗址。
“果然是那儿。”柳蝉衣眯眼,“可那地方早就塌了,灵气都被抽干,谁还能在那儿布阵?”
“不是谁。”我说,“是‘什么’。”
她没接话。
我收起玉匣,顺手塞进蛊囊。那地方我去过一次,还是小时候装晕被大师兄背过去的。当时地上全是干涸的血槽,形状像个倒挂的人脸,中间插着根石柱,上面刻满了求饶的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玄冥最后一位大祭司写的遗言。
“你要去?”柳蝉衣问。
“不去。”我拍拍手站起来,“它想让我去,我才不去。”
“那你打算怎么办?”
“等。”我说,“等它自己冒头。”
她皱眉:“万一它不动呢?”
“它会动。”我摸了摸耳后红痣,那里已经开始发烫,“这种毒,认魂。它既然敢用,就得付出代价——它得来找我。”
“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五岁就被毒寡妇咬过,体内有蛊王命格。”我笑了笑,“这种东西,天生就会往我身上蹭,就像臭豆腐见了乞丐。”
她翻白眼:“你就不能说得体面点?”
“不能。”我耸肩,“体面人活不长。”
正说着,噬灵蚓皇突然一个翻身爬起来,尾巴直指药池中央。那里原本平静的水面,此刻泛起一圈圈涟漪,雾气低垂,竟组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我没动。
柳蝉衣往后退了半步。
那人影抬起手,似乎想指向我,又像是在招手。
然后,它缓缓张开了嘴。
声音不是从空中传来的,而是直接钻进了我的脑子里。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