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捏着那小瓶,指腹还在瓶身划拉两下,阳光把裂痕照得跟蛛网似的。人群嗡嗡地吵,有人信了方子跑回去熬药,也有人死盯着我看,像我脸上能长出第二个嘴来撒谎。
就在这时候,噬灵蚓皇在我袖子里猛地一抽,整条虫子窜出来半截,草环“啪”地炸成灰片,洒了一肩头。
它怕的不是毒,是杀气。
我眼皮都没抬,手却慢慢松开了瓶子。瓶子落进蛊囊,发出一声闷响。
山门外三处山坳,灵气歪得不像话,像是谁拿烧红的铁棍捅进了水里,蒸得空气直打卷。这不是自然波动,是人压着匿形符硬往前蹭,生怕踩响一片叶子。
来了。
我收了笑,嗓子眼一紧:“传令!九曲回廊闸门闭锁,所有弟子撤回主峰,结‘青鳞锁山阵’。”
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顺着地脉钻出去。几个守在药坊门口的外门弟子愣了一下,随即撒腿就往主殿方向跑。有个小姑娘摔了一跤,爬起来继续冲,鞋都跑丢了一只。
我没动。
指尖咬破,在空中画了道血线。血珠没落地,就被一阵无形的风卷着,沉进脚下的石板缝里。七声闷响从地底传来,像是巨兽翻身。青玉峰的护山大阵,醒了。
柳蝉衣这时候也站直了,铜锅还撂在地上,她顺手抄起一根毒藤编的鞭子,甩了两圈:“东翼归我,谁敢飞上来,我就让他尝尝什么叫‘从天上咳到地底’。”
她话音刚落,南边天空一道火光撕开云层——焚符火鸢,带着蚀灵钉的破阵组合,专打阵眼薄弱处。紧跟着西侧地面震了三震,一群铁疙瘩傀儡从林子里冒出来,关节咯吱作响,手里举着破阵锤,直奔山门撞来。
最恶心的是中间那路,悄无声息,连个影子都没有,可我后颈的红痣开始发烫,那是被人用神识扫过的滋味。
“找死。”我低骂一句。
噬灵蚓皇已经趴在我脚边,身子鼓胀起来,像吹了个粉嘟嘟的气球。我从怀里摸出一颗裹着鸡骨头的丹丸,塞它嘴里。它嚼都不嚼,一口吞了,然后“噗”地喷出一层黏糊糊的膜,盖在主阵眼上。
那膜半透明,泛着油光,还会自己蠕动,活像个假心脏。
敌人果然上当。南隅那批人立刻调转火力,火鸢和蚀灵钉全往那儿招呼。轰隆一声,阵膜炸开,黑烟滚了半空,可真正的阵心纹丝未动。
我松了口气,顺势退到屋檐底下。
手指轻轻摸了摸后颈。这动作一做,我就知道有人要倒霉。可这次我没急着种蛊,反而闭了闭眼,低声问:“烛九阴,之前那批药材里的杂物——现在搁哪儿?”
断剑柄上的蛇首扭了扭,吐出几个倒字:“……室……储……坊……药……”
还在药坊储室?
我嘴角抽了抽,有点想笑。
那些掺了灰砂、香灰、辣椒粉的废料,本来打算明天统一烧了,结果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我立刻传音过去:“柳蝉衣,准备‘风引散’三号方,把那些混了灰砂的药渣全搅进去,顺着东南风道吹出去。”
她那边打得正欢,毒雾漫天,听见这话愣了一下:“你又要搞什么阴的?”
“不是阴的。”我说,“是辣的。”
她没再问,转身就吼:“三组!搬药渣!全给我倒进风炉里,加猛火!”
我知道她在骂我缺德。可战场上,谁讲德行?他们敢用毒粉搅乱药性,我就敢拿他们的“净心香”反喂回去。
只要风向对,那一口呛进去,轻则眼泪直流,重则经脉打结——尤其是那些靠神识控阵的,保准当场走火入魔。
正想着,脚下又是一震。
西侧阵角崩开一道细缝,两个傀儡已经撞到了门前石狮边上,爪子抓在阵壁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柳蝉衣甩出一条毒藤,缠住其中一个脑袋,“咔嚓”拧了下来。可另一个直接自爆,炸得阵纹乱颤。
我皱眉,正要调人去补位,忽然感觉袖子里一凉。
噬灵蚓皇缩回了蛊囊,身子小了一圈,草环焦黑,贴着皮不动弹。它刚才那招替身术耗了不少力气,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麻烦了。
敌方还没出全力,我们这边已经开始透支。更糟的是,我感觉到脚下的地脉有些不稳——为了撑住护山阵,我把原本压制药池的灵力也抽调了过来。那池子现在全靠残阵维持,万一撑不住,毒雾倒灌,整个主峰都得遭殃。
不能再拖了。
我蹲下来,捡起一块碎石,在掌心碾了碾。灰白的粉末沾在指缝里,闻着有股呛鼻子的味儿。
辣椒粉。
我盯着这玩意儿看了两秒,忽然笑了。
他们拿这个当暗器,以为我们只会防毒、防阵、防符咒。可他们忘了,这东西最怕的不是解药,是火。
而火——
我抬头看向柳蝉衣那边的铜锅。
锅底还热着,刚才她扔进去几块废符,现在余烬未熄。
“柳蝉衣!”我喊,“把锅翻过来!底朝天架在风道口!”
她回头瞪我一眼:“你要煮空气?”
“煮他们的眼泪!”我吼,“快点!再加一把猛火,我要让这风变成火锅汤底!”
她愣了半秒,忽然咧嘴一笑,一脚踹翻铜锅,底朝上架在通风口,又往炉膛里扔了三张烈焰符。
锅底瞬间烧得通红。
东南风一起,带着药渣、灰砂、辣椒粉的混合烟尘,全被吸进风道,经过那滚烫的锅底一烤,立马化作一股辛辣灼热的气流,顺着山势往谷口冲去。
几秒钟后,外面传来一声惨叫。
“我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紧接着是第二声:“谁放的辣椒炮?!这是打仗还是做饭?!”
我站在高台上,看着山门外那片黑影开始混乱,有人捂着眼乱撞,有人跪地干呕,连那些傀儡的动作都迟缓下来,关节冒着白烟——高温让它们的机关卡住了。
赢不了这一波,但至少,喘口气够了。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碎石,灰粉还在指缝里。风一吹,扬起一小撮,扑在脸上,辣得我鼻尖一酸。
就在这时候,山门外最后一片林子动了。
树影分开,走出一个人。
白衣,手持判官笔,脸上挂着那种永远差一度就合不拢的笑。
墨无涯。
他一步步走上台阶,笔尖点地,每一步,地上的阵纹就褪一分颜色。
我攥紧了断剑。
他知道我刚才那一招是虚晃,现在才是真杀局。
他停在十步外,轻声道:“楚师弟,你说——最慈悲的杀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