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摸了摸怀里那瓶“笑忘散”,玻璃凉得贴肉。地穴里潮气重,布条缠着断剑的地方已经发黑,一碰就掉渣。但我不敢拔,拔了血止不住,还得靠它撑住下半身不瘫。
外面锣声敲了三通,擂台战正式开擂。
我咧了嘴,不是疼的,是笑的。
该我上场了。
把破布往肩上一甩,我从枯井爬出去,顺手抓了把替身蛊烧剩的灰,抹在脸上。这玩意儿烧完像灶膛底的煤末,正好遮伤疤。又往鼻孔里塞了两粒“喘息丸”,呼吸立马变得短促带颤,活像个刚被人打穿肺叶的小可怜。
我踉跄几步,跳上擂台边缘的石阶。
“我……还没输!”
声音撕哑,带着点破锣底子,说完还咳了两声,一口混着药汁的红水喷在鞋尖上——颜色够艳,分量刚好,不会多到让人怀疑内脏炸了。
底下一群万毒窟的人正乱哄哄地互相推搡,有几个眼珠子都泛绿了,一看就是梦涎虫和裂风散起了反应。听见我喊,三个离得近的弟子立刻冲上来,嘴里喊着“杀一个算彩头”。
来得好。
我往后退半步,故意慢了一拍,左肩被一掌拍中,骨头咯吱响了一下。疼是真的,但我没躲。
顺势翻滚,剑尖在地上划出几道歪七扭八的线,像是想布阵又布不成的样子。一边滚一边嚷:“阵图……破了!快撤!别让他们合围!”
这话一出,追的人更疯了。
他们以为我是外门哪个倒霉蛋,临阵还想摆个防御阵,结果灵力不够反噬了。其实我那几道划痕,全是通往毒阵核心区的引灵纹,差最后一笔就能激活。
现在,就差他们踩进去。
我继续退,路线早算好了——绕开花倾城的视线主轴,往东南角那片枯树林子斜撤。那里有三棵老树,树根底下埋着我昨夜撒的彩虹晶粉,只要有人踏过,震动会顺着地脉传到第二层机关。
眼看离第三棵树只剩五步,我咬破舌尖,把含了半天的“影络丝引露”弹进风里。
这东西无色无味,遇体温就化成细雾,专挑神经敏感的人下手。前头两个还算清醒的护法原本正要喊收兵,可雾气钻进鼻腔那一瞬,眼神突然亮得吓人,喉结上下滑动,像闻到了血腥的野狗。
“追!”其中一个吼了一声,嗓音都变了调。
人群轰地往前涌,谁也不听命令了。
我心底一松,脚下一滑,假装被石头绊倒,整个人摔进一片碎石堆。这一跤摔得狠,断剑在腹腔里蹭了一下,疼得我眼前发白,差点真晕过去。
但我撑住了。
抬头看,那群人已经冲过了界碑,踩进了枯林。
第一步,成。
我靠在一块歪斜的青石上喘气,手按着肚子,指缝里渗出血来。脸上灰一块红一块,活脱脱一个被打废了的炮灰。
可我知道,还没完。
花倾城还在原地站着。
她没动,也没喊停,就那么盯着我,佛纹在日光下泛着青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情绪硬撑着。她应该察觉不对了——正常人受这么重的伤,早该抽搐失神,哪还能一路退得这么稳?
但她不能退。
她是首领,身后一群人已经杀红了眼,她要是下令撤,只会被当成软弱。
我得逼她出手。
趁着没人注意,我把断剑从腰侧慢慢抽出来一寸。不是为了打,是为了砸。
我猛地翻身,将剑狠狠掷向地面!
“砰”一声炸起大片尘土,碎石飞溅。
我对着她方向怒吼:“你们赢不了我师姐!”
这句话像根针,戳进了她记忆最深的地方。
她瞳孔缩了一下。
我知道她想起了什么——那个教她叠千纸鹤的白衣少年,那个在雷雨夜里给她擦眼泪的人。她以为那是她的初恋,其实是我在她脑子里种下的假记忆。
而现在,我用“师姐”两个字,把她心里那点柔软全勾了出来。
她动了。
脚尖轻点,身形掠出,带着最后三个还能行动的亲卫,越过了擂台界碑。
就在她足尖落地的那一瞬,地下一丝极细的彩虹晶粉悄然燃起,像蛇一样蜿蜒钻入土缝——第一层毒阵,激活。
我跌坐在五丈外的乱石堆里,捂着肚子喘气,脸上全是汗和泥混成的浆。
看起来狼狈不堪。
但当我低头咳出一口真血时,唇角却缓缓扬了起来。
那一笑,没有半分惧意,也没有一丝疲惫,只有猎手看着群兽踏入陷阱时才有的冷劲。
远处,风开始变了。
不再是干燥的尘土味,也不是血腥躁动的气息。
而是一丝甜腥,混着腐香,像是熟透的果子烂在阴沟里,又被太阳晒蒸出来。
我知道,毒素正在渗透。
那些人已经开始出汗了,汗水滴在地上,会泛出淡淡的虹光。再过一会儿,他们的幻觉会从“看见蝴蝶”变成“自己长出翅膀”,然后是肢体失控、语言混乱,最后连痛觉都会错位——砍自己一刀,会觉得是在挠痒。
我伸手摸了摸腰间。
老九缩成一条皮绳,安静得不像话。
它知道,现在不是闹的时候。
我慢慢从怀里掏出那瓶“笑忘散”,标签朝上,手指轻轻摩挲着瓶口封蜡。
这玩意儿一旦放出去,能让人边笑边把自己喉咙笑破。
但现在还不急。
我要等。
等他们彻底陷进去,等他们连逃跑的念头都变成“想去跳舞”,再给他们送上这份礼物。
我抬眼望去。
花倾城站在枯林中央,忽然停下脚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那里有一滴汗滑落,落在泥土上,瞬间泛起一圈微不可察的虹色涟漪。
她皱眉。
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而是因为她闻到了味道。
那股甜腥,勾起了某种遥远的记忆。
她嘴唇动了动,像是在念一个人的名字。
我没听清。
但我知道她快不行了。
强行压制药性这么久,神经早就绷到了极限。现在踏入毒阵,等于往火堆里泼油。
她身后那几个亲卫已经开始摇头晃脑,有一个甚至抬起手,对着阳光傻笑,仿佛看见了什么极美的东西。
我慢慢把瓶子塞回怀里。
肚子疼得厉害,断剑留下的伤口在渗血,但我顾不上。
我得看清每一个人的位置。
七个在东侧围成圈,像是在模仿什么仪式;五个蹲在树根旁挖土,嘴里嘟囔着“埋金子”;还有两个抱在一起转圈,边转边唱童谣。
全都进了范围。
连花倾城也往前走了几步,踩上了最关键的那块地脉节点。
成了。
我靠着石头,缓缓闭上眼。
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嗡鸣。
不是风声。
是地底的阵纹,在吞吸灵气。
毒阵开始运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