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原地,手还举着,那根响指的余劲在指尖发麻。
远处飘落的符纸还没落地,风一卷,打着旋儿往东边去了。赵日天那帮人闹哄哄的声音也越走越远,像是去参加什么大扫除比赛似的。
花倾城没动。
她盯着我,眼神像钉子,想把我钉死在这片焦土上。
可我知道,她现在最怕的不是我,是不知道下一步该信什么。
刚才那一声惨叫、爆炸、还有脚下这彩虹色的泥巴地,全都不在她的算盘里。她脑子里现在肯定在打架:到底是继续往前冲,还是原地等援?
我得帮她做个决定。
于是我咳了一声。
不是装的,是真的有点堵得慌——刚才吐了两口血沫子,嗓子眼到现在还有股铁锈味。但我没擦嘴,反而故意让那血顺着下巴往下滴,一滴、两滴,正好落在脚边一块烧裂的青石缝里。
“滋”地一声轻响,血渗进去的瞬间,底下传来一丝极细微的震颤。
引魂线通了。
这是我早埋好的后手,一根用蛊虫尸粉和腐心藤汁调出来的“假命脉”,能模拟修士逃命时的气息波动。只要血一触媒,它就会顺着地缝一路往密毒区爬,像是有人拖着伤腿在跑。
花倾城眼角抽了一下。
她听见了。
那边树丛又响了,比刚才更急。几个残兵从暗处冒头,朝着这边张望,显然是听到了骨哨,却又被那声惨叫吓住了脚步。
“你们主子在那儿!”我哑着嗓子喊,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再不来,人都要被火云宗烤成串了!”
声音抖得厉害,整个人晃了晃,差点又跪下去。
她不信。
但她身后的两人已经忍不住了,互相看了一眼,咬牙朝这边冲过来。
花倾城猛地回头:“别动!”
可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塌了一块。
就在她左前方三步远,一道裂缝无声裂开,黑泥翻涌,两条肉粉色的触须闪电般探出,缠住其中一个弟子的脚踝,直接往里拽。那人只来得及伸手抓了下空气,整个人就被吞了进去,连声都没多叫。
另一个吓得猛退两步,背撞上了毒雾屏障,当场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花倾城脸色变了。
她当然认得那是噬灵蚓皇的手段,但她搞不清——这东西到底是有主操控,还是野性发作?
我趁机又咳了一口血,这次是真带了点内伤,肋骨那儿像被人拿钝刀慢慢割。我顺势扶住断剑,半蹲下去,喘着气说:“你……你还愣着干什么?再不走……下一个就是你。”
她说不出话。
不是怕,是气。
她知道我在演,可她没法赌。
万一我不是演呢?万一我真的快不行了,而她还站在这儿犹豫,那剩下的人就真完了。
我低头,鞋尖在地上碾了三下。
一下,两下,三下。
这是给皇儿的信号:放饵。
腰间的蠕动早已消失,噬灵蚓皇早就沉进地底三丈深,裹着一层泥壳,像个活棺材。但它尾端留了个小孔,正对着密毒区入口。
下一秒,一股甜腥味漫了出来。
不是浓烈的那种,是淡淡的,像谁家厨房熬坏了糖浆,又混了点陈年蜜饯的霉味。那味道贴着地面爬,钻进花倾城的靴筒,顺着呼吸往鼻子里钻。
她瞳孔缩了一下。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味儿不对劲,太软,太懒,像是能把骨头泡酥的那种毒。
可偏偏,它又不呛人,不刺眼,看着就像一片无害的薄雾。
蜜瘴,成了。
她终于动了。
转身就走,不再看我一眼。右脚拔出泥沼时带起一串黏液,啪嗒掉在地上,立刻蒸腾起一圈淡粉色的烟。
她带着最后一个弟子,直奔密毒区边缘。
那里有片塌陷的坡地,表面覆盖着灰白色的尘土,看起来像是被雷劈过几次的老战场,没人会想到下面埋的是什么。
她想抢高点,布防。
好啊,那就去吧。
我慢慢站直身子,抹了把脸上的血和灰,没再装。
反正她也不会回头看了。
我把手伸到背后,轻轻拍了两下腰间的位置。
这是最后一步:开闸。
没有结印,没有念咒,只有指尖一点点划破皮肤,将血涂在断剑的剑脊上。那道血痕刚画完,整把剑就开始发烫,像是烧红的铁条。
烛九阴没说话,但蛇首微微抬起,眼珠转了半圈,像是在确认什么。
我闭上眼,用指甲在剑身上敲了三下。
咚。
咚。
咚。
频率很慢,像是某种鼓点。
地底深处,噬灵蚓皇的腹部开始膨胀。它体内封着一只“九幽鸣鼓蛊”,是我十年前在乱葬岗捡来的怪虫,不会咬人,只会唱歌——唱那种能震碎魂魄的低音。
此刻,它醒了。
第一声嗡鸣传出来的时候,我耳朵里像是塞了团湿棉花。
第二声,脚底板开始发麻。
第三声,整片大地都抖了一下。
密毒区上空,一层近乎透明的雾网缓缓浮现,像是有人拉起了隐形的纱帐。地面开始渗水,紫黑色的汁液从裂缝里往外冒,气味也变了——不再是甜腥,而是腐莲混着旧铜锅炖烂菜的味道,闻久了太阳穴突突跳。
陷阱,闭合了。
花倾城一脚踩进密毒区边界,忽然停住。
她感觉到不对了。
脚下的土变软了,每一步都像踩在煮过的藕片上,咯吱作响。她低头一看,靴底已经染上了紫斑,正慢慢往袜口爬。
她抬头看我。
我也正看着她。
我没笑,也没动。
只是把手里的断剑轻轻往地上一顿。
这一下,像是给了什么信号。
地底的嗡鸣骤然加强,三道光点从地下升起,分别落在密毒区的三个角上——那是阵枢被激活的标志。紧接着,整个区域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连风都绕着走。
她终于明白过来了。
不是她逃出来了。
是我把她请进来的。
她咬牙,想往后退。
可晚了。
她身后那名弟子突然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的手抓着喉咙,眼球充血,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青紫色,像是血管里灌满了墨汁。
花倾城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铁青。
她想救,但她动不了。
右脚还在蜜瘴泥沼里陷着,左肩刚撞上毒雾屏障,反弹的力道让她半跪下去,膝盖砸在焦土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抬起头,死死盯着我。
“你早就计划好了。”她说。
我没否认。
“你不也是?”我反问。
她没说话。
风从东边吹过来,带着越来越浓的腐味。
远处,赵日天还在嚷嚷:“这张符怎么这么黏?谁往上面涂胶水了?”
没人回答他。
我站在原地,手里握着断剑,剑尖微微下垂,沾了血的那截正一滴一滴往下落。
滴答。
滴答。
花倾城撑着地面,想站起来。
她左手按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指节用力到发白。
我也盯着那块石头。
因为我知道,只要她再使一分劲——
底下埋着的“腐心铃”就会响。
那铃一响,第一重毒素就会顺着地脉炸开,把她剩下的人都变成会走路的毒囊。
她还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再跪着。
于是她用力,肩膀一挺,整个人往上挣。
手下的石头,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