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网收得更紧了,墨绿色的丝线缠着那团血光,像是锅里煮到一半的红糖浆,冒泡都费劲。我站在三步外,手搭在腰带上,老蚯蚓今天特别安静,连嗝都不打一个,估计是看戏看得入神。
剑灵还在网里挣扎,银灰色的身体被黑丝爬满了大半,每动一下,关节处就发出“咔”的轻响,跟旧门轴生锈似的。它抬头看我,声音还是冷的,但已经带了点沙:“你给我活路?”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嘴里的果核渣吐出去,正巧落在一只噬灵蛊脑袋上,它抖了抖触须,继续啃网上的灵力残渣。“不是我给。”我说,“是你自己选。留这儿,等会儿炸了,碎片都归我家蚯蚓当零食;走,还能留个念想。”
它没再说话,眼里的光闪了几下,忽然一缩身子,剑形本体猛地往内塌陷,像被人踩扁的锡罐。下一瞬,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流光从蛊网边缘钻出,“啪”地撞在远处石壁上,留下一条焦黑裂痕,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走了。
我松了口气,肩头往下塌了半寸。三十七只噬灵蛊原地转圈,有点懵,不知道接下来该咬谁。我抬手一招,它们哗啦散开,在我脚边围成半圆,像一群等投食的狗。
可还没等我喘匀,脚下地面突然一烫。
低头一看,墨无涯脚下的噬魂阵纹路正在发红,像是烧热的铁丝。他整个人绷得笔直,脖子上青筋突突跳,嘴角抽得不成样子,那张笑面具早碎了,露出底下一张惨白的脸,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
“柳蝉衣!”我嗓子一紧,“加雾!压住他胸口那团血!”
她没应声,但侧翼立刻涌来一股浓雾,颜色比刚才更深,几乎是墨黑的,贴着地皮蛇一样往前爬。雾气一碰上墨无涯胸口渗出的血光,滋啦一声就冒白烟,像是盐撒进了油锅。
可那血光不但没弱,反而越烧越旺,连带着他断臂的伤口也开始往外喷血珠,一颗颗在空中凝住,排成半个扭曲的符文。
我眼皮狂跳。
这人要玩命。
“老蚯蚓!”我拍了下腰带,“收网!全给我锁住他经脉!”
腰带猛地一紧,三十七只噬灵蛊齐刷刷扑上去,重新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在他头顶。可刚一接触那血光,几只靠前的蛊直接炸了,化成灰烬飘下来。
“吃不了?”我心头一沉。
这才明白过来——那不是普通灵力,是拿命喂出来的血种,烧的就是他自己。这种东西,我家蛊群再能吃,也不敢随便吞。
墨无涯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虽然闭言蛊堵住了他的嘴,但他眼神已经说了千句话:我要你死,我要你碎,我要把你钉在剑冢千年,日日听着弟子哭丧。
他猛地低头,一口咬在自己左臂断口上,牙齿深陷进肉里,硬生生从骨头缝里又扯出一道血线,甩向半空。那血珠排列的符文瞬间补全,一圈暗红光晕荡开,震得整个战场嗡嗡作响。
我脚下一滑,差点跪倒。
这是合欢宗的秘术前奏,我听扫地僧提过一次——以自身精血为引,画逆命符,强行冲破一切封印。练到极致,能把死人炼成活傀,活人炼成疯魔。
现在他虽不能言、不能动,但只要符成,接下来就是毁天灭地。
“不行,不能再让他烧了。”我咬牙,右手摸向后颈。
指尖一捻,三枚豆粒大小的蛊卵滑进掌心。这是控灵蛊的幼体,种进去能让宿主四肢不听使唤,连眨眼睛都得我点头。平时我舍不得用,毕竟养一只得三个月,还得喂它吃我自己剪的指甲。
但现在顾不上了。
我绕到他侧后方,借着毒雾掩护,一步步靠近。十步、八步、五步……再近点就能弹进他后脖颈的穴位。
可就在我抬手的刹那,他忽然扭头。
不是冲我,是冲着地上那道未干的血符。
他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像是终于等到了什么。紧接着,整条左臂“砰”地炸开,血肉横飞,骨头渣子溅了一地,而那团胸腔里的血种猛然一跳,像是活物般顺着血符爬了上去。
符文亮了。
红得发紫,像是埋在炭火里的刀。
我僵在原地,手还举着蛊卵,心跳慢了半拍。
糟了。
这根本不是想逃,也不是想反击——他是故意把自己逼到绝路,好让秘术更容易点燃。
柳蝉衣那边也察觉不对,毒雾瞬间收拢,试图裹住那道符文。可血光一震,整片雾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散了大半。
“楚昭然!”她第一次喊我名字不带骂腔,“退后!”
我没动。
退了就没机会了。
我盯着那团越来越亮的符,脑子里飞快过招——闭言蛊还在他耳朵里,噬魂阵还锁着他脚,蛊网虽然破了几个洞,但三十一只回音蛊已经悄悄爬上了他背后那截脊骨,只等我一声令下就能共振绞杀。
只要在他完全释放前打断施法节点……
我手腕一翻,三枚蛊卵在掌心排成一线。
一步,再一步。
走到他背后三步远时,我猛地弹指。
蛊卵破空而出,呈品字形射向他后颈三个穴位。
第一枚命中。
皮肤微微凹陷,蛊卵陷进去一半。
第二枚……
“轰!”
一股血浪从他胸口炸开,硬生生把第二枚蛊卵掀飞,第三枚更是连影子都没见着就被蒸发了。
我被气浪掀得往后翻了两圈,屁股磕在地上,疼得龇牙。抬头一看,墨无涯整个人已经浮了起来,双脚离地三寸,身下噬魂阵纹路全数崩裂,化作黑灰飘散。
他睁着眼,可瞳孔已经变成纯红,脸上肌肉扭曲,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爬行。那道血符悬在他头顶,缓缓旋转,每一圈都带起一阵阴风,吹得我灰袍猎猎作响。
“你……”我撑着地面站起来,嘴里发苦,“你早就打算这么干?”
他没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完好的右臂,指尖指向我。
那一瞬间,我听见了声音。
不是从他嘴里,是从他胸口那团血种里传出来的——低低的,像是很多人在同时念咒,又像是无数人在哭。
我忽然想起赵日天有次炸厨房时说的话:“最怕那种不出声的东西,一响就是天崩。”
现在我知道他什么意思了。
墨无涯的手指开始动,一寸一寸,往下划。
像是在割自己的命,又像是在切开天地。
空气变得粘稠,我的呼吸都慢了下来。三十七只噬灵蛊集体趴在地上,不敢上前。老蚯蚓在我腰上缩成一团,草环都蔫了。
他指尖落下最后一划。
血符骤然放大,笼罩全场。
我抬起手,还想再扔点什么,可袖子里空空如也。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嗒”。
像是果核掉在石头上。
我眼角余光瞥见,一枚褐色的小壳子,正从我唇边滑落,砸进尘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