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他面前,手还搭在他嘴角那道裂开的皮肉上。他脸上的笑被我掰歪了,像半截烧焦的纸片挂在脸上,一松手就塌下去。
这回我不笑了。
“封”字还在他胸口发烫,顺着经脉往心口钻,灵力实体的掌心压着他天灵盖,另一只手扣着他的腕子,血线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小臂,像是有东西在皮下爬。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想引爆那颗藏在丹田里的归墟血核,跟我一块灰飞烟灭。
可他忘了,老蚯蚓现在是腰带,缠在我身上,它放的屁都能罩住半个战场,更别说这点自爆前兆。蛊群早就顺着地面渗进他七窍,耳朵眼、鼻孔、牙缝里都埋了幻噬卵,只要他念头一动要死,立刻让他梦见自己被一万只蚂蚁啃脚趾头。
“你忍得住不叫吗?”我抽了抽鼻子,“听说你在合欢宗的时候,被人踩中脚背都会尖叫三声。”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响,眼睛瞪着我,瞳孔缩成针尖。
我没起身,反而凑近了些,灰袍蹭到地上的血泥也不管:“刚才那一拳,打得爽吧?你不是最喜欢看人笑着走?”
他咬牙,牙龈渗血。
“可惜啊。”我拍拍他脸,“你没听过一句话——最狠的打,是打完再问你疼不疼。”
话音落,灵力实体双掌猛地一压。
“呃!”他身子弓起来,骨头咔咔作响,像是有人拿锤子从内往外敲。
“别急着死。”我说,“你还有用。”
他喘着粗气,嘴角抽搐:“楚……昭然……你以为赢了?”
“我不以为。”我纠正他,“我是真赢了。”
他忽然咧嘴,露出一口带血的牙:“那你猜……我为什么要选你当祭品?三千修士精血,够唤醒魔神了吗?够不够?九滴天道之血……就能让轮回重启……”
我听着,不动声色。
这些话我在藏书阁偷听青玉峰主念经时就听过八百遍了,套路熟得能倒背。
但蛊王竖瞳看得清楚——他说“九滴天道血”的时候,左耳后那块皮肤跳了一下。说谎的人,总怕耳朵痒。
所以我等他说完,才慢悠悠伸手,掐住他喉骨。
“你说漏了。”我声音压低,“我师兄喝过一碗鸡骨头汤。”
他一愣。
“那天她尝了一口就说‘这不是玄灵草’。”我盯着他,“你还敢在这儿扯天道血?”
他瞳孔猛地一缩。
我松开手,冲柳蝉衣抬了抬下巴。
她秒懂,袖中银针一闪,扎进他颈侧三寸。不是杀人,是开窍。毒针穿络,能把藏在识海里的假记忆一层层剥出来。
他开始抖,眼白泛青。
“真正要的……”我接上话,“不是血,是心跳对吧?九重人格齐聚之体的心头血,活取三两,温热未冷,才能唤醒沉睡在归墟底的真身。”
他嘴唇颤了颤,终于点头。
“聪明。”他嘶哑道,“可你知道……为什么非得是你吗?”
我不答。
他笑了一声,眼里竟有光:“因为你从没流过泪。烛九阴找不到宿主流泪次数,未来就乱了。天道残魂……也在等你哭出来那一刻。”
空气静了一瞬。
顾长风握剑的手紧了紧,青玉峰主坐在石头上,连酒壶都没碰一下。
我摸了摸腰带,老蚯蚓缩了缩。
“所以你是谁的棋子?”我问。
“我不是棋子。”他喘着,“我是执棋的人之一。”
“哦?”我挑眉,“那你跪拜那具佛尸的时候,是谁在耳边说话?”
他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没回答。灵力实体已经分出一道虚影探进他识海,翻到了那段记忆——雷音寺地宫深处,干尸披着褪色金袍,一只手垂在香炉边,嘴里喃喃:“等他流泪之时,便是轮回重启之日。”
而站在下面磕头的那个身影,正是眼前这位执法堂首座。
“你背后还有人。”我说。
“有又如何?”他冷笑,“你以为你能破局?你每一步都在局里走。法兴洞不是试炼场,是钥匙孔。你画的笑脸不是亵渎,是开启仪式的第一道符印!”
我手指微动。
他还想说更多,但我看出他眼神开始涣散,意识快撑不住了。这种时候,人要么胡言乱语,要么吐出最后一句真话。
我不能让他闭嘴。
从灰袍夹层里掏出一小包红粉,轻轻洒在他鼻尖。
他浑身一抽,呛咳起来,眼泪鼻涕全下来了。
“辣……不要……”他挣扎,“我说……我说……”
“那就说。”我把辣椒粉又抖了抖,“你说你怕什么?怕死?怕痛?还是怕秘密烂在肚子里没人听见?”
他喘着,断断续续开口:“法兴洞底……有面镜子……照不出影子的那个……才是真的门。”
我眯眼。
镜子里没有影子?
有意思。
“打开它需要什么?”我追问。
他张嘴,却没声音。
我再催,蛊群入脑加深,刺激神经末梢。
他终于挤出一句:“以命为引……以泪为钥……但你不会愿意……因为开门的人……必须留在里面……”
说完,头一歪,气息全无。
我收回手,冲灵力实体点点头。
它抬起手,掌心凝聚一团彩虹晶光,将墨无涯残躯缓缓托起,封进一颗透明晶球里。球体悬浮在我腰带旁,微微发亮,像颗随时会炸的糖丸。
“死了?”顾长风走过来问。
“没。”我说,“就是暂时不想说话了。”
柳蝉衣站到我身边,看了眼晶球,又看向我:“你瞳孔还没变回来。”
我眨眨眼,竖瞳仍在。
“没事。”我摸了摸后颈,“就是觉得……有点吵。”
她说什么?
我说:“脑子里多了个频道,一直播着‘快来哭啊’三个字。”
她皱眉,悄悄把一枚解蛊丹塞进我袖口。
我没推拒。
青玉峰主这时候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走过来盯着晶球看了两眼,忽然说:“你小时候,每年祭天都要割手指头,我记得你说过一句怪话。”
我抬头:“哪句?”
“你说——”他顿了顿,“‘这血不是给天的,是给镜子的。’”
我愣住。
我说过这话?
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没再多说,转身捡起酒壶,晃了晃,发现空了,啧了一声,扔进岩缝。
“接下来怎么办?”顾长风问。
我看向紫雾尽头,那里黑潮还未散尽,隐约还能听见低吼。
“先把他看好。”我拍了拍腰带,“老蚯蚓,醒醒,加班。”
它懒洋洋扭了扭,发出一声类似打嗝的声音。
“然后。”我低头看着手中晶球,墨无涯的脸在里面扭曲了一下,像是想说什么。
我凑近,听见一丝极轻的回音:
“你以为你在破局……其实你正走进局心。”
我笑了。
把晶球往空中一抛,灵力实体抬手接住,稳稳托在掌心。
“走呗。”我说,“既然进了局心,那就走到最底下,看看那面镜子,到底照不照得出我的影子。”
我迈步往前,灰袍破洞被风吹得扑啦响。
身后三人没动。
我回头:“愣着干嘛?请你们吃火锅,辣锅,加麻加椒,专治装死。”
顾长风提剑跟上。
柳蝉衣哼了声,甩出一根银针钉在地上做记号。
青玉峰主最后一步跨出时,回头看了一眼岩壁上残留的血迹。
那血正慢慢往下滑,形状像是一只眼睛。
我转回头,继续走。
脚步落下时,腰带突然发热。
老蚯蚓悄悄说了句梦话:
“宿主……你刚刚……眨眼睛的时候……有一滴东西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