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月的秋风卷着枯叶，打在示范区管委会的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王兵站在窗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留下一道清晰的水痕。他手里攥着的征地进度表，边角已经被反复揉捏得发软，最后一行 “27 户未签约” 的黑色字体，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疼。距离县委预定的验收日期只剩 一周，投资企业昨天又打来电话，语气里的焦虑几乎要透过听筒溢出来, 要是这 27 户的问题解决不了，不仅土地平整要延期，后续县里要承担巨额的违约赔偿，而他这个管委会征收工作负责人，很可能成为整个项目失败的 “替罪羊”。
“王主任，这是 27 户的详细情况，我们梳理了三遍。” 李岩推门进来有点紧张的说道，“19 户是 60 岁以上的老人，家里普遍没什么积蓄，要么靠种地糊口，要么在街边搭个小棚子卖些蔬菜水果；剩下 8 户里，有 5 户存在街边违建，都是十几年前搭的简易房，用来做小买卖的，现在要拆，他们说以后连吃饭的营生都没了。”
王兵接过文件夹，指尖触到粗糙的纸张，心里像压了块铅。他翻开第一页，最上面是东河村白大爷的资料。照片里的老白佝偻着背，站在一间歪歪扭扭的小棚子前，塑料布搭的顶棚已经泛黄，被风吹得鼓鼓囊囊，旁边摆着一个掉了漆的煤炉，炉口还沾着黑色的煤渣。资料上写着，白大爷今年 68 岁，无儿无女，就靠这间 15 平的违建小棚子卖馒头为生，每天凌晨 3 点起床和面，忙到中午才能赚几十块钱，这是他唯一的收入来源。
“我们上门谈了五次，白大爷每次都哭，说拆了棚子，他就只能去捡垃圾了。” 李岩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无力，“还有大堡镇的鞠大爷，家里有个瘫痪的老伴，全靠他在街边卖自产的蔬菜维持药费。他跟我们算过账，说补偿款扣掉老伴每个月的药费，撑不了半年，以后连老伴的降压药都买不起。”
王兵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重新落回窗外。远处已经平整好的土地上，几台挖掘机停在那里，像沉默的巨兽，等着下一步的指令。他不是没考虑过这些老人的难处，之前已经跟县里申请了五保户资格，还承诺优先安排他们去园区做保洁、看管仓库的轻体力活。
可这些老人根本不买账，他们怕政策兑现不了，怕自己年纪大了干不动，更怕失去眼下能攥在手里的 “营生”。在他们眼里，看不见摸不着的承诺，远不如每天能赚到手的几十块钱实在，甚至所谓的低保，评审的权力在政府这，如果以后给拿下去，他们哭都没地方哭。
“违建的那几户呢？” 王兵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刻意避开李岩的目光，怕自己眼底的烦躁被看穿。
“更难谈。” 李岩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大堡镇老街的邱大娘，在街边搭了个 20 平的杂货铺，儿子在外打工赌博欠了十几万债，她靠这个铺子给孙子交学费，还得帮儿子还债。我们说违建按政策只能给少量补助，她当场就躺地上哭，说我们要逼死她，还说要去县里告状，让我们这些‘当官的’没好日子过。”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重锤，砸在王兵的心上。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 前世他在新闻里看到过的 “攻坚手段”。
某个地方为了推进拆迁，会找到钉子户的 “软肋”，比如家里有亲属在体制内工作，就通过单位领导 “谈心” 施压，用亲属的 “饭碗” 逼钉子户妥协，美其名曰 “亲情动员”。当时他还在心里骂这种手段太黑，太没底线，可现在，这个念头却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疯长，缠得他喘不过气。
他猛地回过神，暗骂自己荒唐 —— 他一直爱惜羽毛，不想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可眼下面对验收压力和项目进度，这个 “毒计” 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诱人。他看向李岩，这个年轻人站在办公桌前，眼神里藏着掩饰不住的野心，做事果断，还是法律出身，既懂政策又知道如何拿捏分寸，简直是执行这个 “计划” 的完美人选。
李岩想要脱离乡镇的编制，想要留在管委会，想要往上爬，而他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让李岩去做那些 “脏活累活”，去背那些骂名。
“小李，” 王兵坐回办公桌后，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声响，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的波动，“这 27 户里，有没有那种…… 家里有亲属在体制内工作的？比如事业单位、、行政机关、国企之类的。”
李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又很快被兴奋取代。他立刻明白王兵的意思，这不仅是解决拆迁问题的办法，更是他在王兵面前表现能力的机会。“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注意到了。”
李岩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东河村的白大爷，虽然无儿无女，但有个侄子在县民政局当科员，叫白晓平，白大爷平时最疼这个侄子，逢年过节都要攒钱给侄子的孩子发红包，还总跟邻居说侄子有出息；还有这户吕大爷，他女婿在城管镇中心校当老师，是事业编制，吕大爷的孙子就在那所学校上学，他对女婿的工作特别看重。”
王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掩饰住眼底的复杂情绪。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会把李岩推向一个不光彩的位置，但他别无选择。“这些亲属，对老人的影响力，有时候比我们这些干部还大。” 王兵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老人一辈子要强，可能不听我们的，但要是亲属出面劝，情况说不定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