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赖在胡同里不走，午后的日头晒得墙根发烫。秦淮茹挎着空醋瓶站在何家院门口，手指头在瓶身上转着圈——早上蒸了糖包，掀开锅盖才发现醋坛子空了，想着何雨柱他妈王秀兰总爱存些老陈醋，特意过来借点。
秀兰婶在家不？她扬声喊了句，蓝布褂子的袖口沾着点面粉，那是揉面时蹭上的。
西厢房的门开了，王秀兰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截纳了一半的鞋底：欸，淮茹啊，进来进来，这日头毒得很。
秦淮茹刚迈过门槛，就见何雨柱蹲在院里捶衣裳，木槌砸在石板上响，水花溅起老高。他抬头冲她咧嘴笑了笑：秦姐，今儿这糖包闻着够香的。
可不是嘛，秦淮茹笑着往里走，正蒸着呢，发现醋没了，来借点救急。
在灶房呢，缸边上那坛子就是，自己去舀。王秀兰缩回屋里，纳鞋底的线地抽出老长。
灶房里比外头凉快些，靠墙的面缸杵在那儿，半人高的粗陶缸，缸口盖着块厚木板。秦淮茹记得这缸，去年冬天借面时还帮着挪过，沉得像块铁。她绕过灶台，眼瞅着醋坛子就在面缸旁边，刚要伸手，眼角余光却瞥见面缸里有点不对劲。
——缸口没盖严，留着道缝，缝里漏出来的白面上头，竟浮着个小小的漩涡。
那漩涡转得慢悠悠的，像水缸里落了滴墨，一圈圈漾开，可面缸里装的是干面粉啊！哪来的水？秦淮茹揉了揉眼睛，疑心是日头晃的，再凑近些，那漩涡还在转，细白的面粉顺着圈儿往下陷，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底下搅。
邪门了......她嘀咕着，伸手想去掀木板，手腕刚抬起来，就被身后的动静吓了一跳。
秦姐，找不着醋？何雨柱不知啥时候站在门口，木槌还拎在手里，裤脚滴着水。
秦淮茹指着面缸，声音有点发紧：柱子，你看那......那面里咋转圈圈呢？
何雨柱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眉头皱了皱，几步跨过去把木板盖严，转身时脸上倒没啥慌色：许是风刮的，缸口没盖好，穿堂风钻进去就成这样了。
秦淮茹不太信，干面粉能转出漩涡？
可不咋地，何雨柱挠了挠头，往灶台上的醋坛子努努嘴，上次我妈晒玉米面，窗户没关严，刮得整缸面打旋儿，跟小 tornado似的。他故意把龙卷风说得洋腔洋调，逗得秦淮茹笑了。
可她舀醋时，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面缸瞟。那木板盖得死死的，可方才那圈漩涡总在眼前晃——白面明明是实的，咋会像水似的转？难不成是自己看花了眼？
对了柱子，秦淮茹拎着醋瓶要走，又想起件事，前儿见你家雨水作业本上画的小人，跟她长得一模一样，那笔锋，倒像是......
像我爸是吧？何雨柱接话接得快，老何头闲得慌，趁雨水睡了瞎画的，让她发现了，追着打了半条胡同。
秦淮茹笑了笑，没再追问。可走出何家院门，脚底下却有点发飘。她想起去年借面时，王秀兰掀开缸盖，里面的白面堆得齐整整，哪有什么漩涡？再说这秋老虎天，胡同里的风都是热的，懒洋洋的，哪能把干面粉搅出圈来？
这边何雨柱见她走远了，赶紧掀开面缸盖。刚那漩涡还在，转得比刚才更急了点，白面被卷着往下沉，露出缸底一块暗褐色的木牌，上头刻着的花纹跟雨水作业本里新页上的笑脸有点像。
祖宗，您悠着点，他对着漩涡小声说，秦姐眼尖，再让人瞅见，咱这院就成胡同口说书的素材了。
漩涡像是听懂了，转得慢了些，渐渐平复下去，白面重新填上来，把木牌盖得严严实实，跟啥都没发生过一样。何雨柱这才松了口气，刚要盖木板，就听身后传来王秀兰的声音：杵那儿干啥？缸里进虫子了？
没没，他赶紧盖好缸，转身往院外走，我去看看雨水放学没，今儿她值日。
王秀兰瞅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面缸，嘴角悄悄翘了翘。她纳着鞋底往屋里走，路过灶房时，故意把手里的线团往面缸边扔了扔。线团滚到缸脚，忽然被一股看不见的力往回推了推，稳稳停在缸沿下。
这老物件，倒比柱子这小子机灵。她嘟囔着，屋里的纳鞋底声又响了起来。
傍晚秦淮茹送还醋瓶时，特意往灶房多瞟了两眼。面缸盖得严丝合缝，何雨柱正蹲在旁边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裂成整齐的小块，溅起的木屑落在缸身上，又被风扫了去。
柱子，你家这面缸有些年头了吧？她状似无意地问。
可不是，何雨柱抡着斧头，我爷爷那辈传下来的，说是从山西拉煤的车捎回来的，缸底厚得能防弹。
秦淮茹了一声，目光扫过缸身。粗陶表面的冰裂纹里积着点灰，看着跟普通的缸没两样。可她总觉得那缸口缝里，还藏着圈转不停的白漩涡，像片小小的云，在里头慢慢飘。
她放下醋瓶要走，何雨柱忽然喊住她：秦姐，明儿我妈蒸菜卷子，给你家捎俩？
那敢情好，秦淮茹笑了，正好棒梗总念叨秀兰婶的手艺。转身时，她看见王秀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双新布鞋，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比院里的石板缝还齐整。
淮茹妹子，王秀兰扬声说，明儿过来吃热乎的，让柱子给你家送过去也行。
哎，谢婶子！秦淮茹应着，心里那点嘀咕忽然淡了。管它什么漩涡呢，街坊邻里的，谁家还没点藏着掖着的小蹊跷？就像她自家那口腌菜缸，总在月圆夜冒点白汽，不也好好用了这些年？
走回自家院，棒梗正趴在炕桌上写作业，铅笔在纸上划得响。秦淮茹掀开锅盖，糖包的甜香漫出来，混着借来的醋味，心里忽然踏实得很。她想，等明儿吃了何家的菜卷子，得送点刚腌好的萝卜条过去——都是过日子，计较那么多干啥？
夜里起风时，何家的面缸又轻轻转了圈，把缸底的木牌又遮得严实了些。何雨柱躺在炕上，听见灶房传来声，翻了个身继续睡。他知道，这老缸比谁都懂分寸，该藏的藏，该露的露，比胡同里那些搬弄是非的嘴靠谱多了。
窗外的月光落在缸盖上，映出圈淡淡的光晕，像块撒了层白面的烙饼，温乎乎的，透着股过日子的实在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