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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把淮河的雾气撕开一道口子,柳家村的田埂上就响起了 “吱呀吱呀” 的怪响 —— 那是四架老式龙骨水车在同时运转,每架水车旁都围着四个农夫,赤着膀子,裤脚卷到膝盖,汗水顺着黝黑的脊梁往下淌,滴在干裂的田地里,瞬间就洇没了痕迹。

沈序带着苏微、铁夯和木巧,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得真切。这龙骨水车做得粗糙,木架是歪歪扭扭的杂木,叶片是平板的杨木板,转轴是普通的硬木,转动起来不仅费力,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是随时都会散架。

“沈先生,您瞧这破玩意儿,” 铁夯攥着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四个汉子踩着,转得比蜗牛还慢,俺看着都替他们累得慌!俺在京郊打造的曲辕犁,单人一牛就能干活,哪像这水车,纯粹是折腾人!”

木巧蹲下身,借着草叶的掩护,仔细打量水车的结构,摇着头说:“这水车的传动是直齿的,齿距又不均匀,摩擦力太大,怪不得费力气。还有这叶片,是平板的,推水的时候大半力气都浪费在溅起的水花上,真正能引到田里的水,怕是连一半都不到。”

苏微拿出算筹,在掌心快速演算,片刻后蹙着眉道:“按这效率算,四人踩踏一个时辰,才能浇透半亩地,灌溉一亩地至少要耗上半日功夫。柳家村有上千亩田地,就靠这几架水车,就算日夜不停,也满足不了灌溉需求 —— 柳承业就是借着这低效的工具,才敢把水费抬到那么高。”

沈序没说话,只是盯着水车的转轴,眼神凝重。他想起三年前在司天监修复浑天仪时,虞嵩为了阻挠实证,故意磨去浑天仪齿轮的齿痕,让仪器无法运转。如今柳家垄断着高效农具的关键材料,逼着百姓用这低效的老水车,手段虽不同,用心却是一样的 —— 都是借着技术和资源的垄断,拿捏百姓的生计。

“走,咱们凑近看看。” 沈序压低声音,带着众人沿着田埂慢慢靠近,假装是路过的外乡匠人,驻足观看水车运转。

正在踩踏水车的农夫们见了他们,只是抬了抬眼皮,便又低下头使劲 —— 实在是没力气说话了。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农夫,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旁边的同伴连忙扶住他,两人都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老丈,歇会儿吧,这么干下去,身子骨可扛不住。” 沈序上前一步,递过腰间的水囊。

老农夫愣了愣,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抹了把嘴,苦笑道:“歇?哪敢歇啊!柳家的水费催得紧,这亩地要是浇不完,今年的收成就没了,到时候不仅交不起水费,连家里的口粮都凑不齐。” 他指了指水车,“这破车也不争气,越踩越沉,去年还能三人将就转,今年轴都磨松了,非得四人踩着才动。”

沈序伸手摸了摸水车的转轴,果然感觉松动得厉害,木轴表面已经被磨得光滑,甚至有些地方还起了毛刺。“老丈,这水车的轴要是换根坚韧点的硬木,再把齿改一改,说不定能省不少力气。”

老农夫摆了摆手:“哪有那么容易?柳家把上好的硬木都垄断了,咱们能找到的,都是些易裂易磨的杂木,用不了两个月就得换。至于改齿,更是想都别想 —— 柳家不准外人改水车,说改了会‘冲撞河神’,其实就是怕咱们省了力气,不用再求着他们放水。”

“河神?” 铁夯忍不住嗤笑一声,“俺看这河神,怕是柳家自己封的!当年虞嵩还说星象能定水患呢,最后还不是被沈先生用刻漏数据戳穿了谎话?这世上哪有什么神神叨叨的,都是这些奸人用来糊弄百姓的!”

老农夫吓得连忙捂住他的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小伙子,可别乱说话!被柳家的人听见,可有你好果子吃!前阵子有个后生,就是抱怨了几句水车难用,想自己改改,结果被柳家的乡勇抓去,打了二十大板,还断了他家的水,那亩地最后全旱死了。”

沈序心里一沉,愈发觉得柳家的垄断比虞嵩的作派更可恨。虞嵩是用星象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糊弄人,柳家却是实打实的用资源和暴力控制百姓,让他们连改良工具的念头都不敢有。

“老丈,要是有现成的硬木和铁轴,您愿意让我们帮您改改这水车吗?” 沈序问道。

老农夫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愿意!怎么不愿意?要是能省两个人手,俺们也能喘口气。可柳家把硬木和铁轴看得比金子还紧,除了他们自己的工坊,谁也别想弄到 —— 去年俺托人从外地买了根硬木,结果被柳家的人截了去,还说俺‘私藏违禁材料’,罚了俺半斗廪米。”

说话间,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柳家的管家柳福带着几个家丁,骑着马巡查过来。他看到沈序一行人围着水车,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勒住马缰绳呵斥道:“你们这些外乡人,在这里干什么?没看见柳家的规矩吗?不准靠近水车!”

沈序连忙躬身行礼,脸上堆起憨厚的笑:“回管家大人,俺们是来修农具的,见这水车奇特,便停下来看看,绝不敢乱动乱碰。”

柳福眯着眼打量他们,目光在铁夯身上停留了片刻 —— 铁夯身材魁梧,手上满是老茧,一看就是打铁的匠人。“修农具?我看你们是想改水车吧?” 柳福冷哼一声,“我劝你们赶紧离开柳家村,柳家的东西,不是你们这些外乡人能碰的!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围着水车转,就把你们扔到淮河喂鱼!”

“不敢不敢!” 沈序连忙应着,拉着众人往后退了退。柳福又训斥了农夫们几句,催他们快点踩踏,才带着家丁扬长而去。

等柳福走远了,老农夫才松了口气,对沈序道:“你们还是赶紧走吧,柳家的人眼尖得很,要是被他们盯上,麻烦就大了。”

沈序点了点头,对老农夫道:“多谢老丈提醒,我们这就走。只是您放心,总有一天,咱们能用上省力的水车,不用再受这份罪。”

离开田埂,回到临时住处,沈序立刻把众人召集起来,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考工秘录》。泛黄的纸页上,“水利器械篇” 几个大字格外醒目,下面画着几幅水车的草图,还有详细的改良说明,其中就提到了 “斜齿传动” 和 “弧形叶片” 的设计。

“你们看,” 沈序指着草图,“祖父当年就研究过水车改良,直齿传动摩擦力大,改成斜齿后,咬合更紧密,摩擦力能减少三成;平板叶片推水效率低,改成弧形后,能兜住更多的水,推水效率能提升两倍。只要按这个思路改,这老式龙骨水车,两人踩踏就能运转,灌溉一亩地只需一个时辰,比现在快四倍不止。”

木巧凑上前,仔细看着草图,兴奋地说:“沈先生,这斜齿的设计,和您当年修复浑天仪时用的齿轮改良思路一样啊!俺还记得您当时说,斜齿比直齿更耐磨,传动也更顺畅,没想到还能用到水车上。”

“正是这个道理。” 沈序点头,“技术是相通的,当年修复浑天仪的经验,如今正好能用在水车改良上。只是要做斜齿和弧形叶片,得用坚韧的硬木,比如榆木、枣木,还要有耐磨的铁轴,不然用不了多久就会磨损,反而误事。”

提到硬木和铁轴,众人的兴奋劲顿时消了大半。铁夯皱着眉道:“沈先生,柳家把硬木和铁轴都垄断了,咱们去哪弄啊?昨天俺去附近的集市打听,所有的硬木铺和铁铺,都是柳家开的,没有柳家的允许,谁也别想买到一根好木、一根好轴。”

苏微也叹了口气:“我用算学算了算,咱们要造十架改良水车,至少需要二十根硬木轴、五十片弧形木叶片,还有十根铁轴,这些材料要是买不到,改良水车就是纸上谈兵。”

小漏抱着刻漏铜壶,也跟着发愁:“柳家也太霸道了!当年虞嵩只是销毁了刻漏的核心部件,咱们还能找赵伯帮忙打造,现在柳家直接垄断了所有材料,咱们连打造的机会都没有。”

沈序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考工秘录》的纸页,上面祖父的字迹仿佛在眼前跳动。他想起当年虞嵩销毁刻漏部件,他也是在绝境中找到赵伯,用普通的铜材和木材,硬是修复了刻漏,还改良了齿轮。如今的困境,和当年何其相似,只是对手的手段更狠,垄断的范围更广。

“办法总比困难多。” 沈序抬起头,眼神坚定,“柳家能垄断市面上的硬木和铁轴,却垄断不了山林里的杂木,也垄断不了废弃铁矿里的矿石。咱们可以找些坚韧的杂木,用《考工秘录》里的‘浸油防腐法’处理,让它变得坚韧耐用;至于铁轴,咱们可以去之前发现的废弃铁矿,自己挖矿、自己炼铁,总能造出合用的铁轴。”

“自己炼铁?” 铁夯眼睛一亮,“沈先生,您早说啊!俺就是打铁出身,挖矿、炼铁俺都懂,只要有矿石,俺就能在这搭个土炉,炼出好铁!当年俺在京郊,就是用废弃的矿石炼出铁,打造了第一架改良曲辕犁,这次也一样能行!”

木巧也跟着说:“杂木的话,俺可以去附近的山林里找找,榆木、枣木虽然少,但总能找到一些。就算找不到,俺也能按《考工秘录》里的方法,把普通杂木处理一下,让它变得坚韧些,先凑合用着,等以后打破了柳家的垄断,再换更好的材料。”

苏微点了点头:“我来测算一下,咱们需要多少矿石、多少杂木,还有处理杂木需要的油料。另外,我再画一张改良水车的详细图纸,标注清楚斜齿的齿距、弧形叶片的弧度,确保铁夯和木巧打造的时候不会出错。”

小漏举起刻漏铜壶:“俺来记时,保证挖矿、炼铁、处理杂木同步进行,绝不耽误工期!沈先生,您就放心吧,咱们一定能造出改良水车,让柳家看看,就算他垄断了材料,也挡不住咱们实证技术的革新!”

看着众人重新燃起斗志,沈序心里也踏实了不少。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边有这些志同道合的伙伴,有《考工秘录》的智慧,还有百姓的期盼,就算柳家的垄断再坚固,也一定能找到突破口。

当天下午,铁夯就带着两个匠人联盟的徒弟,去了废弃的铁矿。铁矿位于村外的深山里,被柳家封了十年,洞口长满了杂草,还堆着不少石头。铁夯拿起铁锤,几下就砸开了封堵洞口的石头,钻进洞里探查。

洞里阴暗潮湿,弥漫着一股铁锈味,地面上还散落着不少矿石。铁夯捡起一块矿石,用牙咬了咬,又用铁锤敲了敲,兴奋地喊道:“有矿!这矿石的含铁量不低,只要好好炼,一定能炼出好铁!”

与此同时,木巧也带着人进了山,寻找合适的杂木。他按照《考工秘录》里的记载,专门找那些生长在岩石缝隙里、质地坚硬的杂木,这些杂木虽然长得慢,但木质坚韧,经过浸油处理后,完全能胜任水车的部件。

苏微则在临时住处,绘制改良水车的详细图纸。她用算学精准测算出斜齿的齿距、齿高,还有弧形叶片的弧度、长度,确保每个部件都能完美契合。图纸画好后,她又拿出算筹,演算水车的传动比,确保改良后的水车既能省力,又能保证灌溉效率。

沈序则带着小漏,去村里的百姓家打听处理杂木的油料。百姓们虽然忌惮柳家,但听说沈序是来帮他们改良水车、免费引水的,都纷纷伸出援手。有个老妇人,从箱底翻出一瓶珍藏多年的桐油,递给沈序:“沈先生,这是俺儿子当年做木工剩下的桐油,能防腐防虫,您拿去用,只要能让俺们用上省力的水车,俺们啥都愿意拿出来。”

沈序接过桐油,心里暖烘烘的 —— 百姓的期盼,就是他最大的动力。他知道,只要能造出改良水车,修通临时水渠,就能打破柳家的垄断,让百姓过上好日子。

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第二天一早,铁夯就带着一身泥土跑了回来,脸色难看地说:“沈先生,柳家的人把铁矿洞口给封了!俺们昨天刚挖了一车矿石,今天一早去,就发现洞口被堆上了巨石,旁边还留了张纸条,说再敢挖矿,就断了村里所有人的水!”

沈序眉头一皱,心里清楚,这一定是柳福干的。柳家的消息倒是灵通,他们刚一开始行动,就被盯上了。

“还有更糟的。” 木巧也匆匆赶了回来,手里拿着一截被折断的杂木,“沈先生,柳家的人在山林里设了岗,不准任何人砍伐杂木,俺们好不容易找到的几棵榆木,都被他们给砍断了,还说这山林是柳家的祖产,不准外人动一根树枝。”

接连的阻挠,让众人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小漏抱着刻漏铜壶,愤愤地说:“柳家也太过分了!这铁矿和山林,明明是公家的,怎么就成了他家的祖产?简直和当年虞嵩一样霸道!”

苏微也有些着急:“这样下去,咱们的材料根本凑不齐,改良水车的计划怕是要泡汤了。”

沈序看着众人沮丧的样子,却忽然笑了:“别急,柳家越是阻挠,越说明他心虚。他怕咱们造出改良水车,怕咱们打破他的垄断,所以才急于阻止咱们。咱们不能让他得逞,得换个思路。”

他走到桌边,摊开苏微画的图纸,指着上面的铁轴说:“铁轴不一定非要用纯铁,咱们可以用‘木轴包铁’的方法,用坚韧的杂木做轴芯,外面包一层薄铁,这样既耐磨,又不用太多铁矿。至于杂木,柳家能守住山林,却守不住河边的芦苇和蒲草,咱们可以用这些植物的纤维,混合泥土和石灰,做成‘草木土坯’,用来做水车的框架,虽然不如硬木耐用,但应急足够了。”

“木轴包铁?草木土坯?” 铁夯眼睛一亮,“沈先生,这方法能行吗?俺从来没试过。”

“当然能行。” 沈序指着《考工秘录》,“祖父当年就记载过这种方法,说是在材料短缺的时候,用草木土坯做器械框架,用木轴包铁做转轴,一样能使用。咱们可以先做一架试验,要是好用,再批量打造。”

苏微也点了点头:“我来测算一下,木轴包铁需要多少薄铁,草木土坯需要多少芦苇和蒲草。只要比例合适,应该能达到硬木和纯铁的效果。”

木巧也兴奋地说:“河边的芦苇和蒲草有的是,柳家总不能连这些都垄断吧?俺现在就去收割,保证尽快做出草木土坯。”

铁夯也拍着胸脯说:“俺现在就去搭土炉,就算只能挖少量矿石,也能炼出足够的薄铁,用来包木轴!”

看着众人重新振作起来,沈序心里也松了口气。他知道,面对柳家这样的对手,不能硬碰硬,只能用智慧和技术寻找突破口。当年他能凭着刻漏数据扳倒虞嵩,如今也能凭着改良技术打破柳家的垄断 —— 实证的力量,从来都不是靠蛮力,而是靠实实在在的智慧和为民之心。

当天下午,临时住处的空地上就搭起了土炉,铁夯带着徒弟们开始挖矿、炼铁;木巧则带着人去河边收割芦苇和蒲草,制作草木土坯;苏微则在灯下测算比例,优化图纸;小漏则守着刻漏铜壶,记录着各项工作的进度。

而在柳府,柳福正得意洋洋地向柳承业汇报:“家主,沈序他们想挖矿炼铁、砍伐杂木,都被属下给拦住了。现在他们应该是黔驴技穷了,再过几天,等他们的粮草耗尽,自然会灰溜溜地离开。”

柳承业端着茶杯,抿了一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做得好。沈序想跟我斗,还嫩了点。没有硬木和铁轴,他就算有再好的图纸,也造不出水车。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柳福躬身道:“家主英明。属下已经派人盯着他们了,他们不管做什么,都逃不过属下的眼睛。只要他们敢再动歪心思,属下立刻就去制止。”

柳承业放下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的淮河,眼神阴鸷:“沈序,你以为凭着一本破书、一点小聪明,就能撼动我柳家的根基?太天真了。淮河是我的地盘,我的规矩就是天规,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滚回京城;要是不识相,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临时住处的土炉旁,火光冲天,铁夯正拿着铁锤,奋力敲打刚炼好的薄铁;木巧正小心翼翼地把草木土坯砌成水车框架;沈序则拿着《考工秘录》,仔细校准着木轴的尺寸。刻漏铜壶的 “嘀嗒” 声,伴随着打铁的 “叮叮当当” 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像是在奏响一首革新的序曲。

沈序看着即将成型的水车部件,心里充满了信心。他知道,这架改良水车不仅是一件工具,更是打破柳家垄断的武器,是百姓的希望。只要这架水车能成功运转,就会像一颗石子投入湖面,激起千层浪,让越来越多的百姓明白,柳家的垄断并非不可打破,实证的技术终能带来新生。

夜色渐深,土炉的火光依旧明亮,映照着沈序和伙伴们坚毅的脸庞。

(第一百零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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