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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的暗色几乎要将我吞噬。他撑在椅子扶手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那短暂的凝滞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咬人?”顾云深重复着这两个字,低沉的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钩子。他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就着这个禁锢的姿势,更低下头来,灼热的呼吸几乎要烫伤我的皮肤。“我倒是很想看看……”

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过我的唇。

“……你这副漂亮的牙齿,能有多锋利。”

话音未落,他原本轻点在我心口的指尖,倏然上移,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颌。冰冷的指腹贴着我滚烫的皮肤,激得我浑身一颤。

“恐惧会让心跳加速,肾上腺素的飙升也会。”他的声音喑哑,带着一种剖析实验品般的冷静与残忍,“但还有一种情况,沈清澜……”

他拇指的指腹,极其缓慢地、暧昧地擦过我的下唇。

“……当猎物对猎手产生不该有的好奇,甚至……迷恋时。”

“你胡说!”我猛地偏头,想挣脱他的钳制,却被他更用力地固定住。藏在袖口里的录音笔坚硬地硌着手腕,那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我此行的目的。不能被他的话术带偏,不能沉溺在他编织的这张真假难辨的网里。

“顾医生就这么自信,所有在你面前心跳加速的人,都是因为迷恋?”我强迫自己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尽管声音里还带着无法克制的微颤,“也许只是因为,我嗅到了危险,而人类面对危险的本能,就是警惕和……厌恶。”

“厌恶?”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词,眼底骤然迸发出一丝极亮的光,那光芒锐利得惊人。“你厌恶我靠近你时的战栗?厌恶我触碰你时,你血管里奔涌的尖叫?”他的指尖微微下滑,若有似无地刮过我的颈侧动脉,那里正突突地跳动着,出卖着我极力维持的镇定。“沈清澜,你的身体,比你的嘴诚实得多。”

巨大的屈辱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我知道他说的是事实,这副不争气的身体在他面前总是轻易失控。但比这更强烈的是愤怒,是对这场精心策划的围猎的反抗。

“没错,我是害怕!”我几乎是嘶吼出声,积压已久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的裂口,“我害怕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掠夺者!害怕这间看似圣洁实则肮脏的诊疗室!害怕你打着治疗的旗号,行操控之实的每一句话!”

我死死攥着手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你,我父亲,我姑母……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一个需要被清除的障碍?一份可以换取利益的筹码?还是一盘你们早已摆好,只等着我乖乖躺上去成为祭品的棋局?!”

顾云深眼底的玩味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晦暗。他凝视着我,仿佛要透过我激动的表象,看到我灵魂深处最隐秘的打算。

“棋局?”他缓缓重复,捏着我下颌的手力道微松,但强大的压迫感并未减退分毫。“看来,我们聪明的小兔子,不只是想咬人……”他微微眯起眼,那双总是洞悉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我倔强而狼狈的影子,“……还想掀翻棋盘?”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雪松与消毒水的气息交织,冰冷而窒息。我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要盖过一切。

就在这时,他忽然松开了手。

骤然的放松让我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而他已优雅地直起身,后退半步,重新拉开了那种属于猎人的、游刃有余的距离。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拿出一张消毒湿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刚才触碰过我的每一根手指。

那动作带着一种极致的羞辱,像在清理什么不洁的东西。

“很好。”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与疏离,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比起一个只会瑟瑟发抖的猎物,一个试图反抗的,显然更有趣,也更能……证明一些事情。”

他将用过的湿巾精准地投进远处的垃圾桶,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带着一种评估的意味。“你提到了陆允辰,认为他是你父亲为你安排的,‘理智的选择’?”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绷着身体,戒备地看着他。

“那么,告诉我,”他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里没有温度,“一个在亡妻周年祭日,就能若无其事出席商业酒会,并与潜在联姻对象相谈甚欢的男人;一个私人音乐厅里,收藏着历任‘缪斯’画像,却从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最里面那间密室的男人……这样的‘理智’,真的是你想要的?”

我的呼吸一滞。他怎么会知道陆允辰私人音乐厅的事?那些画像……密室……

他精准地捕捉到了我脸上闪过的惊疑,如同捕捉到猎物细微的挣扎。“看来,你对他所谓的‘完美’,一无所知。”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沈清澜,你固执地抗拒我为你指出的‘生路’,却心甘情愿地,想跳进另一个精心粉饰的陷阱?”

他踱步到窗边,背对着我,高大的身影切割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你以为你父亲让你接近他,仅仅是为了陆家的资金?或许……他也想借此,把你这个越来越不稳定的因素,转移到一个更‘专业’的收藏家手里,彻底清理门户。”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朵。父亲,姑母,顾云深,现在又多了一个陆允辰……每个人似乎都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面具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算计。

我扶着椅子扶手,慢慢站起来,双腿还有些发软,但脊背挺得笔直。“不劳顾医生费心。”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过度激动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无论是陷阱还是生路,我都会自己判断。”

我紧紧攥着藏在包里的录音笔,那里面记录着他刚才所有的蛊惑与暗示。这些,连同沈星辰恢复的监控片段,都将成为我反击的武器。

“至于你,”我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他挺拔却冷漠的背影上,“你究竟是那个执棋的人,还是……另一枚身在局中,却不自知的棋子?”

顾云深的背影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回头。

静谧在诊疗室里蔓延,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冰冷地宣告着某种对峙的升级。

我不再停留,迈着尽可能稳定的步伐,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的瞬间,冰冷金属的触感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就在我拧动门把,即将拉开一条缝隙的刹那,他的声音自身后幽幽传来,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叹息的复杂意味。

“沈清澜,”

我的动作顿住。

“……下次诊疗前,小心你身边的人。”

门缝外,走廊的光线漏了进来,切割开室内昏暗的空气。而我握着门把的手,指节僵硬,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我握着门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金属的冰冷几乎要冻结我的血液。顾云深那句“小心你身边的人”像一条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嘶嘶地吐着信子。

他没有回头,我也没有。

我猛地拉开门,几乎是跌进了走廊那片过于明亮的灯光里,反手将门重重关上,隔绝了那个充满消毒水气味和无形压迫的空间。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我大口喘息,试图平复那颗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心脏。录音笔坚硬的轮廓硌在掌心,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

我不能停在这里。

我强迫自己迈开脚步,高跟鞋敲击在医院光洁的地板上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一下,又一下,像是逃亡的鼓点。直到走进电梯,按下负一楼的按钮,在密闭空间下降的失重感中,我才稍微找回一点对身体的控制。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父亲”。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比刚才在诊疗室里更甚。顾云深的警告言犹在耳。我盯着那个名字,像是在看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深吸一口气,我接起电话,尽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刚从诊疗中恢复过来的虚弱:“爸。”

“清澜,诊疗结束了?”父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急切,“感觉怎么样?顾医生怎么说?”

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计算的试探。我盯着电梯墙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脸苍白,眼神却带着孤注一掷的锐利。“还好,顾医生只是例行询问。”我顿了顿,故意让声音染上一点迟疑,“爸,您上次说……陆家那边,陆允辰先生对我印象还不错?”

电话那头有瞬间的沉默,随即是更显热切的回应:“是啊!允辰那孩子确实很不错,知书达理,事业有成,跟我们沈家也是门当户对。他刚才还特意派人送来了一份请柬,邀请你明晚参加他的一场私人音乐沙龙,就在他的湖畔别墅。这可是个好机会,清澜,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私人音乐沙龙?湖畔别墅?亡妻的祭日?

顾云深冰冷的话语瞬间回响——“在他为亡妻建造的私人音乐厅里,举办一场盛大的商业酒会,以此纪念……多么深情,又多么讽刺。”

胃里一阵翻搅。一个是将我视为不稳定因素,可能想将我“转让”出去的父亲;一个是看似完美深情,实则可能有着特殊“收藏”癖好的联姻对象。我到底置身于一个怎样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

“明晚吗?”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的意味,“我会准时到的,爸。”

“好,好!我让你姑母帮你准备礼服,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父亲的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满意,仿佛已经看到了陆家的资金流入他千疮百孔的商业帝国。

挂了电话,电梯也恰好到达地下停车场。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汽油味扑面而来。我快步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锁死。所有的镇定在瞬间土崩瓦解,我伏在方向盘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抖动。不是哭泣,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战栗,以及被最亲的人联手背叛的、深入骨髓的寒冷。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直起身,抹了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我拿出手机,拨通了沈星辰的号码。

“姐?”沈星辰的声音带着他特有的、没睡醒般的慵懒,但背景里有清晰的键盘敲击声。

“星辰,”我的声音压得很低,“顾云深可能察觉到我们在查他了。他刚刚给了我警告。”

电话那头键盘声停了。“他说什么?”

“他让我小心身边的人。”我攥紧了手机,“而且,他提到了陆允辰,一个……私人音乐厅,还有画像密室。你知道吗?”

沈星辰吹了个低低的口哨,带着点玩味:“嚯,这位顾医生知道的还真不少。陆允辰那个音乐厅,安保级别比他家祖坟还高,我试过几次都没完全渗透进去,只截到过一些外围的监控碎片,确实有些……不太对劲的画像运输记录。至于密室,没找到确切坐标。”

连沈星辰都觉得不对劲……我的心又沉下去几分。

“姐,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明晚陆允辰那个沙龙,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好去处。”

“去,为什么不去?”我看着车窗外昏暗的停车场,眼神冰冷,“既然他们都把我当成猎物,当成可以交易的筹码,那我偏要去看看,这些猎人布下的陷阱,到底有多精致。”我启动车子,“星辰,继续查顾云深,我要知道他所有的背景,包括他那个所谓的‘委托方’。还有,想办法弄到明晚陆允辰别墅更内部的监控布局图。”

“明白。你自己小心,我感觉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浑。”

结束通话,我却没有立刻开车离开。我点开手机里一个加密的相册,里面只有一张模糊的、年代久远的照片——那是母亲温柔的笑脸。她的死,父亲的急于掩盖,姑母的心虚,顾云深的出现,陆允辰的邀约……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我将母亲的照片紧紧贴在胸口,汲取着那微弱的、穿越时空的温暖。“妈妈,”我在心里无声地说,“如果你在天有灵,请给我力量,让我看清这一切,撕开所有虚伪的面具。”

无论是要将我置于死地的诊断,还是视为完美替代品的收藏,抑或是作为换取资金的筹码,我都不会再坐以待毙。

猎人?棋子?

我踩下油门,车子驶出停车场,汇入车流。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我脸上明明灭灭。

这盘棋,谁才是真正的执棋人,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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