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第十日。
临水城已经变成了一座饥饿的炼狱。
凌晨的薄雾中，炊事班的帐篷外，幸存的战士们排着队，每人手里都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
勺子舀起的是清汤寡水，稀得能照见人影。所谓的“粮食”，不过是锅底那一层薄薄的米渣。
“省着点喝！每人就这一碗！”炊事班长老马红着眼睛吼道。
一个战士端着碗，手在颤抖，他看着碗里那几粒米，眼泪掉了进去。
“哭什么哭！”老马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有口热汤喝就不错了！给老子咽下去！咽下去才有力气杀鬼子！”
战士不再哭泣，他仰起头，将那碗混着泪水的稀粥，咕咚咕咚灌进了肚子。
饥饿，像无形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五脏六腑上。
城墙上的防御工事里，林啸天正就着冷风，啃着最后半块黑硬的干粮。这是他省下来的口粮。
赵铁柱坐在他旁边，耳朵里还塞着布条，他正专心地擦拭着自己的大刀。因为听不见，他反而成了最安静的一个。
“营长，”一名连长走了过来，脸色蜡黄，“弹药……不多了。”
林啸天咽下最后一口干粮，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声音嘶哑：“不多，是还剩多少？”
“机枪子弹，全部加起来，不到两百发。”连长低着头，“步枪弹，平均每人……三发。手榴弹，一颗都没了。”
林啸天的心，沉到了谷底。
十天，整整十天。他们顶住了日军上百次的冲锋、顶住了重炮的轰炸、顶住了装甲车的突袭。
他们付出了近两百名兄弟的性命，守住了这座孤城。
但现在，他们即将输给最原始的敌人——饥饿，和空空如也的弹药箱。
“我知道了。”林啸天站起身，“石队长在指挥部开会，叫上所有连级以上的干部，马上去。”
……
城内的地窖指挥部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石铁山坐在正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在跳动的油灯下显得愈发苍老。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几名指挥官——林啸天、李大山，还有其他几个营连长。每个人都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
“情况，我就不多说了。”石铁山的声音很低，却很有力，“粮食，省着吃，还能撑三天。弹药，如果鬼子再来一次像第五天那样的主攻……”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打光了子弹，我们就用刺刀！”一名连长激动地站起来，“用牙咬，也要从鬼子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说得好！”石铁山点点头，又摇摇头，“但光有血勇是不够的。我们是军人，不是莽夫。我们要想办法，活下去。”
“队长！”副队长李大山开口了，“要不……我们再派人突围求援？援军……”
“援军来不了。”石铁山打断了他，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憋了五天，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我们和上级的联系，五天前就断了。他们……恐怕已经自身难保。”
地窖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绝望，如同瘟疫般开始蔓延。
“不。”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林啸天站了起来。他走到地图前，那张地图已经被他看了无数遍。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城外逃跑的路线，反而重重地戳在了城外日军营地的位置，那个标注着“物资仓库”的红圈上。
“我们不突围。”林啸天转过身，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我们去抢！”
“什么？！”李大山第一个跳起来，“林啸天！你疯了？那是松井一郎的老巢！至少有一个大队的兵力守卫！我们现在冲出去，就是送死！”
“没错！就是送死！”林啸天直视着他，“可李副队长，你告诉我，我们缩在这里，是等死还是等活？”
李大山被问得哑口无言。
林啸天环视众人，声音提高了几度：“兄弟们都快饿得拿不动枪了！枪里连子弹都没有了！与其坐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饿死、被鬼子冲进来屠杀，我林啸天宁愿死在冲锋的路上！”
“我请战！”他猛地转向石铁山，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队长！让我带人夜袭！鬼子以为我们弹尽粮绝，只会缩在城里等死，他们绝对想不到，我们还敢摸进他们的老巢！”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成了，我们就有弹药、有粮食，能把这场仗继续打下去！”
“败了……”林啸天惨然一笑，“不过是早死几天！但老子，就算死，也要在松井的饭桌上，拉泡屎再死！”
地窖里，所有人都被他的疯狂和决绝震撼了。
石铁山沉默地看着他，油灯的光芒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许久，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走到林啸天面前，亲手将他扶起。
“好。”石铁山只说了一个字。
他拍了拍林啸天的肩膀，那只手，重如泰山。
“啸天。”石铁山的目光深邃而悲壮，“我批准你的行动。”
“但是，你要清楚，”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次行动，是九死一生。”
“不。”石铁山摇了摇头，“甚至连‘一生’都没有。你是在用命去赌，赌一个虚无缥缥的机会。你要做好准备。”
“我准备好了。”林啸天挺直了胸膛，他的眼神比松井的刺刀还要锋利，“我这条命，早就在爹娘被杀的那天就没了。现在活着的，是来复仇的！只要能杀鬼子，只要能给兄弟们换来活命的机会，死，又何妨！”
“你需要多少人？”石铁山问道。
“人不在多，在精。”林啸天伸出了两根手指，“二十人。全支队最能打、最不怕死、跑得最快的二十人。”
“好！全城的兵，随你挑！”
……
深夜，临时医院。
王庚正躺在担架上，肩膀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已经能坐起来了。
林啸天走了进来，身上带着一股寒气。
“大哥……”王庚看到他，挣扎着要起身。
“躺着。”林啸*天按住他，“老王，我来是想问你，你的腿……还能跑吗？”
王庚一愣，随即咧嘴笑了：“大哥，俺的腿好着呢！跑起来，比兔子都快！”
“好。”林啸天从怀里掏出一个缴获的牛肉罐头，塞到他手里，“吃了它。一个小时后，城东老槐树下集合。我带你去干一票大的。”
王庚看着手里的罐头，又看了看林啸天决绝的眼神，他什么都没问，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大哥！”
……
城墙废墟旁。
赵铁柱正靠着一堵断墙，练习用手语和人交流，他耳朵虽然聋了，但精神很好。
林啸天走到他面前，在他眼前晃了晃手。
赵铁柱猛地站起，敬了个礼。
林啸天没有说话，他从腰间抽出了猎刀，指向城外，然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接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做了一个“饿”的口型。
赵铁柱看懂了。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也从背后抽出了自己的大 [Immersive content redacted for brevity.] ...林啸天又指向他，再指指自己，最后指向城外。
“嗷！”赵铁柱兴奋地低吼了一声，用力地点头，一把抓起身边的大刀，拍了拍胸脯。
……
一个小时后，城东老槐树下。
二十个身影，如同幽灵般从黑暗中汇聚而来。
他们是全城最精锐的战士。
林啸天站在他们面前，他没有做战前动员，只是将二十个黑色的布条分发下去。
“绑在胳膊上，这是我们识别敌我的唯一记号。”
他看了看王庚，又看了看赵铁柱，最后扫过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兄弟们，”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清晰可闻，“这次去，九死一生。”
“有谁怕死的，现在可以退出，我林啸天绝不怪他。”
没有人动。
二十个人，二十尊雕像，在黑暗中矗立。
“好！”林啸天点点头。
“我不多说了。”
“我们的弹药，打光了。我们的粮食，吃完了。”
“城里，还有我们一百多个重伤的兄弟，还有几百个手无寸铁的百姓！”
“今晚，我们要去的地方，是鬼子的老巢！”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城外。
“我们要去那里，抢吃的！抢喝的！抢弹药！”
“我们要去地狱，从松井一郎那个老鬼子的嘴里，抢回我们活命的机会！”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