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繁决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战场上的血迹还未干涸,曹彬便已剑指绵州,下达了追击的命令。他深知“穷寇勿追”的古训,但也更明白“宜将剩勇追穷寇”的道理。全师雄新败,精锐尽丧,士气低落,正是其最虚弱、最混乱的时候。若给予其喘息之机,让他逃回绵州,即便能最终攻克,也必然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伤亡代价。必须趁其惊魂未定,一路穷追猛打,不使其有任何重整旗鼓的机会。
节堂内,灯火通明,追击的部署紧张而有序。
“全师雄败退,必循来路,经鹿头关,退往绵州。”曹彬指着舆图,语气斩钉截铁,“鹿头关地势险要,若让其抢先一步入关据守,则又成僵局。我军必须抢时间,在其入关之前,最大限度地歼灭其有生力量,即便不能生擒全师雄,也要打得他魂飞魄散,无力守关!”
“李处耘!”曹彬目光如电,首先点将。
“末将在!”李处耘虽经苦战,但精神振奋,慨然出列。
“命你率五千轻骑,一人双马,携带五日干粮,即刻出发!不给叛军任何喘息之机,沿官道全力追击!你的任务不是攻坚,而是黏住他们,袭扰他们,让他们无法安心撤退,无法组织有效防御!尤其是全师雄的帅旗所在,要像跗骨之蛆,让他不得安宁!”
“得令!”李处耘眼中燃烧着战意,转身便去点兵。
“刘光义!”
“末将在!”刘光义摩拳擦掌,期待着新的任务。
“你率步骑一万,紧随李处耘之后,保持三十里距离。若李处耘咬住叛军主力,你便加速赶上,合力歼敌!若叛军分兵阻击或设伏,你便负责扫清障碍,保障追击通道畅通!”
“明白!”刘光义洪声应道。
“崔彦,史彦德!”
“末将在!”
“命你二人统领其余各部及忠顺营,负责清扫战场,押送俘虏,转运粮草辎重,并维持新繁至成都一线秩序。同时,派出多路斥候,严密监视绵州方向及周边山区,防止小股叛军流窜作乱,或绵州守军出城接应。”
“遵命!”
安排妥当,曹彬并未留在新繁大营,他决定亲率三千中军精锐,作为第二梯队,随时策应前方。他要亲临前线,把握瞬息万变的战机。
追击的号角,在黎明时分吹响。李处耘的五千轻骑,如同离弦之箭,携带着新繁大胜的余威,沿着叛军溃退时留下的狼藉踪迹,风驰电掣般追了下去。
溃退的叛军,早已失去了建制,混乱不堪。士兵们丢盔弃甲,只求逃命,军官的命令无人听从。全师雄在亲兵“铁林都”残部的拼死护卫下,一路狂奔,惶惶如丧家之犬。他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烟尘滚滚,宋军骑兵的喊杀声仿佛就在耳边,让他心惊肉跳。
“快!再快一点!过了鹿头关就安全了!”全师雄嘶哑地吼叫着,鞭子狠狠抽打着坐骑。
然而,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李处耘的轻骑很快便追上了叛军的尾巴。
那简直不是战斗,而是一场屠杀。宋军骑兵如同虎入羊群,马刀挥舞之处,叛军成片倒下。溃兵们根本没有抵抗的意志,只顾抱头鼠窜,将后背暴露给追兵。李处耘严格执行曹彬的指令,并不与顽抗的小股敌人过多纠缠,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前方那面依稀可见的、残破的“全”字帅旗上。
“瞄准帅旗!别让全师雄跑了!”李处耘一马当先,弓弦响处,一名试图组织抵抗的叛军牙将应声落马。
追击,厮杀,再追击……这场亡命奔逃与无情追击,从新繁城外一直持续到鹿头关下。沿途数十里,遍布叛军遗弃的尸体、兵器、旗帜和抢来的财物。一些叛军士兵实在跑不动了,干脆跪伏在地,举手投降,李处耘也只是分派少量人手看管,主力继续毫不停歇地向前突击。
全师雄身边的亲兵越来越少,眼看鹿头关的轮廓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他甚至能看清关上守军晃动的身影,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身后追兵的马蹄声却如同死神的鼓点,越来越近。
“关上的弟兄!快开城门!是大将军回来了!”一名亲兵队长声嘶力竭地朝关上呼喊。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鹿头关的城门非但没有打开,城头上反而竖起了一面陌生的旗帜,紧接着,一阵密集的箭雨从关墙上射下,虽然距离尚远,构不成太大威胁,但那敌意却表露无遗!
“怎么回事?!”全师雄又惊又怒。
只见关墙上出现一名将领,高声喝道:“全师雄!你倒行逆施,大势已去!我奉曹太保之命,已反正归顺朝廷!此关已归王师,识相的速速下马受缚!”
原来,曹彬早在部署新繁决战之时,就已经派出了细作,带着他的亲笔信和重赏承诺,秘密联络鹿头关守将。那守将见全师雄主力尽丧,败局已定,又贪图曹彬许诺的富贵,便在关键时刻献关投降,断了全师雄的退路!
前有关隘阻路,后有追兵索命。全师雄眼前一黑,几乎栽下马来。他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天亡我也!天亡我也!”他仰天悲啸,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大将军!快走!往西,进山!”亲兵统领还算冷静,一把拉住全师雄的马缰,率领最后数百名死忠,离开官道,转向西面的山区小道,企图借助复杂的地形逃脱。
李处耘追至关下,与反正的守将稍作接洽,确认关隘已下,留下少量兵力协助守关,自己则毫不迟疑,继续率军咬住全师雄,钻入了莽莽群山之中。
消息传到后方,曹彬闻报,嘴角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鹿头关的顺利拿下,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立即调整部署,命令刘光义部加快速度,与李处耘部形成夹击之势,同时,传令熟悉当地山路的“忠顺营”抽调人手,作为向导,配合大军进山搜剿。
全师雄逃入的,是龙门山脉余脉,山高林密,道路崎岖。对于溃败的军队而言,这里既是可能的藏身之所,也是充满危险的绝地。缺粮、迷路、毒虫猛兽、以及随时可能出现的追兵,每一样都足以致命。
接下来的几天,在这片广袤的山林中,上演了一场残酷的追逐战。李处耘和刘光义的部队,在熟悉地形的向导带领下,分成数股,如同梳子般梳理着一个个山头、一条条山谷。他们不时与负隅顽抗的全师雄残部发生遭遇战,规模不大,却异常激烈。
全师雄身边的亲信越打越少,粮食早已吃光,只能靠野果、甚至杀马充饥。士兵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士气低落到了极点。绝望的情绪在残军中蔓延,每天夜里都有士兵偷偷溜走,向山下的宋军投降。
这日傍晚,全师雄残部被逼入了一处名为“断魂崖”的绝地。三面是陡峭的悬崖,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可以出入,而此时,这条小路已经被李处耘的部队牢牢堵死。
残阳如血,映照着崖顶上这群穷途末路之人。全师雄环顾四周,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个个带伤,面露饥馑惶恐之色。山下,宋军的营火星星点点,如同围猎的狼群的眼睛。
一阵山风吹来,带着深秋的寒意,全师雄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想起数月前,自己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号称十万,何等风光!转眼间,竟落得如此下场。背叛、猜忌、败亡……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哈哈哈……”他突然发出一阵凄厉而绝望的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想我全师雄,纵横蜀中多年,竟败于一黄口小儿曹彬之手!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他猛地抽出佩剑,剑锋在夕阳下闪着寒光,指向周围的亲兵:“尔等……可还愿随我决死一战?!”
亲兵们面面相觑,无人应答,眼中只有恐惧和麻木。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了宋军劝降的喊话声,声音清晰地传到崖顶:
“全师雄!尔已山穷水尽,插翅难逃!曹太保有令,此时投降,尚可免你一死!麾下将士,只要放下兵刃,一律不杀!莫要自误!”
听到“免死”二字,一些亲兵的眼神开始闪烁。
全师雄看着部下的反应,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即便他不想投降,这些跟随他到最后的人,恐怕也不会陪他赴死了。
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手中的宝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岩石上。他望着西方绵州的方向,那里有他经营多年的基业,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枭雄末路……枭雄末路啊……”他喃喃自语,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当夜,残月孤悬。断魂崖上燃起了篝火。在天亮之前,李处耘接到了崖上派下的使者——一名全师雄的亲兵校尉,他带来了全师雄愿意有条件投降的消息。
消息火速传回曹彬处。曹彬沉吟片刻,下令:“准其投降。但需全师雄及其麾下,自缚出降,不得携带兵刃。”
第二天清晨,在无数宋军士兵的注视下,曾经不可一世、搅动得西川天翻地覆的叛军首领全师雄,五花大绑,在最后几十名同样被缚的亲兵簇拥下(或者说看守下),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断魂崖,走到了李处耘的马前。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军容严整、杀气腾腾的宋军,看着那面迎风招展的“曹”字大旗,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黯淡了下去。他知道,他的时代,彻底结束了。
追亡逐北,连战连捷。曹彬以雷霆万钧之势,不给敌人丝毫喘息之机,最终将枭雄全师雄逼入了绝境,迫使其束手就擒。绵州,这座叛军最后的巢穴,此刻已如同熟透的果子,只待王师前去摘取。西川平叛之战,至此,已然看到了胜利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