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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捷报传入东京后的第七日,破晓时分。

连续数日的风雪终于有了片刻的停歇,但铅灰色的天空依旧低沉,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冰水的脏污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开封城鳞次栉比的屋顶之上。阳光无力穿透这厚重的云层,只在东方天际勉强透出一片惨淡的、鱼肚白的微光,映照着满目皆白的死寂世界。屋檐下挂满了长短不一的冰棱,如同无数柄倒悬的利剑,偶尔因不堪重负而断裂,坠落在下方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咔嚓”一声清脆又孤寂的碎响。整座城市仿佛都在这酷寒中蜷缩着,连平日里最早起身扫雪开市的商户,此刻也门户紧闭,唯有几只无处觅食的寒鸦,在光秃秃的树杈间跳跃,发出嘶哑难听的“呱呱”叫声,更添几分萧瑟。

然而,在这片表面的沉寂之下,大汉帝国权力中枢的心脏——皇城大内,却早已开始了它新一天的、无声而高效的搏动。

紫宸殿东侧的枢密院直庐,灯火通明了一夜。几名身着青绿色低级官袍的枢密院编修、检详官,眼窝深陷,面色疲惫,却仍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地图间忙碌着,核对西川行营报上的将士功勋簿册,计算着需要拨付的赏赐钱粮数额。空气中弥漫着墨锭研磨后的清香、陈旧纸张特有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因熬夜而产生的酸腐气息。

而在与之相距不远的政事堂内,气氛则更为凝滞。首相赵普端坐在宽大的紫檀木公案之后,面前摊开的,正是那份关于如何封赏曹彬及西川将士、以及后续人事安排的初步条陈。条陈由中书舍人根据昨日廷议的结果草拟而成,文辞华美,逻辑周严,将曹彬的功绩捧到了足以媲美古之名将的高度,提出的赏赐也极为丰厚,晋爵国公,加食邑,赏金帛,荫其子,一应俱全。

但赵普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条陈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那一行小字之上:“……宜召还阙下,入觐述职,备咨军国大计。”

他伸出因常年批阅公文而略显干瘦的手指,指腹在那“召还”二字上轻轻摩挲着,仿佛能感受到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冰冷而坚硬的决心。他自然清楚这道诏令的真正源头来自何处——绝非仅仅是循例的“述职”,而是晋王那番“推心置腹”的夜谈,已然在宋王心中激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赵普微微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欣赏曹彬的才能,也认可其忠诚,但身为首相,他更明白“势”的可怕。如今的曹彬,在西川已成“势”,而这“势”,已然引起了最高权力者的不安。这道诏书,便是平衡与制衡的开始,是帝王心术最直接的体现。

他提起那支御赐的、笔杆上刻有“拱辰”二字的紫毫笔,在条陈上工工整整地写下三个字:“依议。拟。”

笔尖离开纸面,他沉吟片刻,又在一旁的空白处,用小楷添上了一行备注:“诏书词气宜褒美而恳切,彰显朝廷眷顾功臣之意,勿使生疑。” 这是他能做的、最大限度的回护与缓冲了。他将批阅好的条陈合上,递给垂手侍立在一旁的中书堂后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速送宫中,请陛下用宝,宋王殿下批红。”

“是。”堂后官双手接过那份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文书,躬身退出,脚步声在空旷的廊庑下迅速远去。

此刻,皇宫大内,福宁殿偏殿。

年仅十二岁的大汉皇帝刘承佑,正机械地按照引礼太监的提示,将手中那方沉甸甸的、雕琢着盘龙纽的玉玺,稳稳地按压在早已由宋王府属官拟好、并由政事堂附署的诏书草稿之上。印泥是特制的朱红色,鲜艳刺目。小皇帝的脸上带着孩童特有的、对于重复性仪轨的茫然与不耐,他并不理解这方印玺落下所代表的意义,只是完成一项每日都可能进行的、枯燥的任务。

而真正决定这道诏书最终命运的,是随后加盖上的、那枚略小一圈却更具威权的“宋王大将军之印”。代表着赵匡胤意志的朱红批阅,早已写在了诏书的留白处。

整个过程庄重、肃穆、高效,却唯独缺少了应有的、对于一位立下不世之功的功臣所应有的那份热烈与真诚。它更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权力仪式,每一个环节都透着冰冷的计算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诏书的正式文本,最终落在了中书舍人、知制诰苏易简的手中。他年方三十许,身着浅绯色官袍,虽爵封兴平县伯,勋官至骑都尉,堪称年轻显贵,但此刻接到这项任务,脸上却不见丝毫得意,反而眉头微蹙,显得心事重重。他正在自己的值房内翻阅吏部考功司送来的文书,听闻是起草褒奖曹彬、召其还朝的诏书,他默默合上卷宗,整了整衣冠,神情变得异常专注。

他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书案前,铺开专用的黄麻诏纸,取出一锭上好的李廷珪墨,注水缓缓研磨。墨汁渐浓,色泽乌黑亮润,泛着紫玉之光,松烟之气清冽提神。然而,他握着那支精选的紫毫笔,却悬腕良久,未能轻易落下。

这道诏书,内藏乾坤。表面是铺陈功绩、施以恩荣的褒奖令,实则是调虎离山、明升暗抑的策令。如何在这有限的篇幅内,既要将曹彬的功绩表述得冠冕堂皇,以安天下人心,彰朝廷公允;又要将那道“召还”的实质,巧妙隐藏在倚重与咨询的华美外衣之下,不露猜忌痕迹,以免激生变故?这其中的权衡与措辞,考验的不仅是文采,更是对朝局风向的精准把握。

苏易简闭目凝神,将曹彬平蜀、治蜀的桩桩件件,以及近来汴京暗涌的流言、晋王府夜访的传闻,一一在脑中梳理。他深知,自己笔下的每一个字,都可能成为未来朝堂波澜的引信。终于,他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笔尖饱蘸那浓酽的墨汁,沉稳地落在了黄麻纸上。

开篇以宏大的骈俪起势,定下褒奖的基调:

“门下:朕闻戡乱以武,经邦以文。克敌定功者,良将之奇勋;宣化承流者,辅臣之令德。若乃兼斯二者,允文允武,出则折冲万里,入则抚绥一方,巍巍乎其难测,荡荡乎其难名,斯可谓社稷之干城,朕所深赖者也。”

先以“允文允武”、“社稷干城”极高定位,堵住可能存在的非议之口。

接着,具体叙述功绩,文采斐然而不失分寸:

“检校太保、枢密副使、宁江军节度使曹彬,器识恢弘,智略深稳。往以西南未宾,巴蜀负险,朕衷矜念,简在朕心。乃授铖专征,总兹戎律。尔则肃将天威,恭行天罚。夔门激战,破锁江之天堑;剑阁鏖兵,克鸟道之雄关。旌旗所指,郡邑风靡;鼓鼙才临,渠魁授首。此皆卿运筹帷幄,将士效命之功也。”

写到此处,苏易简笔锋微凝。对于曹彬战后的治理举措,他需更加审慎,既要肯定其安民之效,又不能过度渲染其个人德望:

“及乎逆寇荡平,疮痍满目,卿复能布宣德意,绥辑遗黎。严军纪以安闾里,开仓廪以济困穷,兴学校以育才俊,修水利以复农桑。建祠立祀,以慰忠魂;抚孤恤寡,以厚风俗。遂使巴蜀之民,转沟壑而为乐土,易愁叹而为讴歌。仁声义闻,洽于遐迩。此又卿抚驭之方,仁厚之泽也。”

他用“布宣德意”、“绥辑遗黎”等词,强调曹彬是在推行朝廷的仁政,其行为是皇恩的体现。“仁声义闻,洽于遐迩”一句,既是客观描述,也暗含了对其个人声望累积的隐忧。

功绩铺陈完毕,便是最核心的封赏与任命。苏易简运笔如飞,务求清晰准确:

“丰功伟绩,实冠古今。畴庸之典,岂容或后?是用酌稽古典,参舆论情,特晋尔为薛国公,食邑三千户,食实封八百户。加勋上护军。依前充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事。赐丹书铁券,传于子孙。另赐金银、绢帛、田宅有差,具如别敕。尔长子璨,次子珝,并加恩擢,以示褒荣。”

封赏部分,爵位、勋官提升,并加“同知枢密院事”之衔,使其在枢密院地位更为尊崇,看似恩宠有加。但“依前充枢密副使”明确其本职未变,并未授予使相或更高的实际差遣,且“同知”之位仍在枢密使之下。食邑与食实封亦按宋初国公标准,未予破格。这一切安排,在厚重恩赏之下,实则限定了其权力边界。

然后,便是那最关键的命令,苏易简字斟句酌,务求不着痕迹:

“唯念西川初定,而庙堂谋猷,尤赖老成。况北伐之议方兴,契丹之患未已,非深达军务、明习边事者,不足以预机衡、赞帷幄。朕思卿久劳于外,功在社稷,宜归阙廷,俾得少休,兼咨大计。着曹彬即交卸西川行营都部署、判成都府事、宁江军节度使等本兼各职,速返京师,入觐述职,面陈方略,毋得迟延。所遗军政诸务,暂由副使等员循旧例署理,俟朝廷简选贤能,另行委任。”

他以“庙堂谋猷,尤赖老成”、“预机衡、赞帷幄”、“咨大计”等理由,将“召还”包装成朝廷对曹彬更高层次的倚重,是将其从地方实务中解脱,参与核心决策。而“速返京师,毋得迟延”则暗含急迫与不容置疑。“交卸……宁江军节度使”更是彻底解除了其与具体军队的直接统属关系。

诏书结尾,是惯例的勉励:

“於戏!功高不赏,古所难处。惟尔克慎厥终,永保令誉。服兹休命,可不勖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放下笔,苏易简轻轻吹干墨迹,仔细检查。确认文辞无误,封赏与命令的表述既符合上意,又不至过于刺目,尤其是那“召还”的实质,被巧妙地包裹在倚重与咨询的糖衣之中。他唤来书吏,令其以工楷誊写正式诏本,用印后,交由枢密院差官,以最快速度发往西川。

当日午后,一骑身负黄色旗幡、代表着最高等级公文传递的驿马,在一小队精锐骑兵的护卫下,冲出了东京的朱雀门。马蹄踏碎官道上的冰凌和积雪,溅起混合着泥泞的雪水,朝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骑手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枢密院急递铺兵,身着红色号衣,外面罩着厚厚的羊皮袄,脸上用布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锐利而坚定的眼睛。他背上负着的那个涂着桐油、密封极好的皮质招文袋里,装着的正是那封决定曹彬命运的诏书。

“六百里加急!阻者死!避者生!”护卫骑兵的呼喝声在寒冷的空气中回荡,沿途关卡、驿站早已接到通知,纷纷提前打开栅栏,备好最快的马匹和简单的饮食。驿马如同接力一般,在不同的驿站之间飞速转换,骑手也只在换马的间隙,匆忙喝上一口热汤,便再次翻身上马,融入那无边无际的风雪与暮色之中。

诏书离京的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各方势力的耳中。

晋王府内,赵光义正在暖阁中与几位心腹幕僚围炉煮酒。听闻驿马已出朱雀门,他端起面前的温酒,一饮而尽,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丝混合着得意与冷厉的笑容。他什么也没说,但那双精光闪烁的眸子,已然说明了一切。他知道,自己精心射出的那支“谗言之箭”,已然命中目标,并且开始引发连锁反应。他开始暗自盘算,曹彬离开后,西川那块肥肉,该由谁来接手,又如何能安插进自己的亲信。

宋王府书房内,赵匡胤站在舆图前,听着李忠低声禀报驿马出发的消息。他沉默了片刻,伸手在那幅巨大的舆图上,将代表曹彬的一面小旌旗,从“成都”和“宁江军”的位置,轻轻拔起,然后移动到了“枢密院”的上方。这个动作看似是升迁,实则是将其从实权地盘上剥离。他的目光深沉难测。他需要曹彬的才能,但更需要一个身在眼前、权柄受限的曹彬。

而在曹彬位于汴京的旧宅,只有几名老仆负责看守。他们对此等军国大事一无所知,依旧如往常般清扫着庭院里的积雪,浑不知一道即将改变他们主人命运轨迹的诏书,正穿越千山万水,呼啸而来。

数日后,一路换马不换人、风尘仆仆的使者,终于抵达了依旧笼罩在忠烈祠肃穆氛围与战后重建繁忙景象中的成都。

时节已近腊月底,成都的冬日虽不似汴京那般酷寒,但湿冷的空气仿佛能渗入骨髓。节度使府内,曹彬正与长子曹璨、以及几名核心幕僚,详细核对着最后一批抚恤钱粮的发放明细,以及来年春耕的种子、农具调配方案。书房内炭火融融,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一丝淡淡的、用于驱赶湿气的草药气息。

“圣旨到——检校太保、枢密副使曹彬接旨!”

宣旨太监那特有的、尖细而拉长的嗓音,如同一声突如其来的霹雳,骤然在节度使府门前响起,打破了府内原有的平静与忙碌。

府内上下瞬间肃然。曹璨立刻示意幕僚们暂且退避,自己则快步协助父亲换上较为正式的朝服。虽然并非在京城,无需最隆重的礼服,但接旨的礼仪丝毫不能马虎。曹彬面色沉静,动作不疾不徐,唯有在整理腰间银鱼袋时,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香案很快在节堂中央设好,香烟袅袅。曹彬率领府中属官、将领,于香案前整齐跪倒,垂首聆听。那宣旨太监展开黄麻诏书,用那特有的腔调,开始高声宣读。

诏书前半部分那极尽褒奖的华美文辞,如同一股暖流,让在场许多不明就里的属官将领面露激动与自豪之色。尤其是当听到晋爵薛国公、加勋上护军、赐丹书铁券、并授同知枢密院事时,不少人甚至激动得微微颤抖,觉得朝廷待主帅实在是恩宠备至,圣眷正隆。

然而,跪在前排的曹璨,以及几位心思缜密的幕僚,在最初的欣喜过后,眉头却逐渐蹙紧。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这看似厚重的封赏之下,隐藏着微妙之处:爵位虽晋至国公,勋官虽提至上护军,加衔同知枢密院事也显尊崇,但其本职仍是枢密副使,并未授予使相或更高的实际差遣。更重要的是,那“依前充”三字,以及紧接着要求交卸所有西川本兼各职、即刻返京的命令,将这场“升迁”的真实底色暴露无遗——这是明升其爵禄,实夺其地盘与兵权!

堂下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从最初的荣宠与兴奋,逐渐转向一种压抑的沉重与疑虑。一些性急的将领甚至忍不住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若非军纪森严,只怕当场就要窃窃私语起来。

而跪在最前方的曹彬,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绝对的平静。他低着头,面容隐在阴影里,无人能看清他此刻的表情。只有离他最近的曹璨,能够感觉到父亲那挺直如松的脊背,在听到“着曹彬即交卸西川行营都部署、判成都府事、宁江军节度使等本兼各职,速返京师……毋得迟延”这一长串命令时,有过一瞬间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紧绷。

宣旨太监终于念完了诏书的最后一个字,卷起诏书,朗声道:“曹枢副,接旨谢恩吧!”

曹彬这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沉稳与恭谨。他双手高举过顶,以标准而无可挑剔的姿势,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交织着无上荣宠与冰冷现实的黄麻诏书,声音清晰而平稳地回应:

“臣曹彬,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宋王殿下千岁!”

声音在空旷的节堂内回荡,听不出丝毫异样。

仪式既毕,宣旨太监被引往别处休息,接受款待。节堂内的属官将领们却并未立刻散去,他们围拢上来,脸上混杂着祝贺、疑惑与不安。

“太保!公爷!朝廷此番恩赏,真是厚重无比啊!”一位性情直率的老将率先开口,语气中带着喜悦,却也难掩困惑,“只是……这要交卸所有差遣,立刻返京……西川大局初定,北伐亦需大将坐镇,朝廷此时将您召回中枢,这……”

“是啊,国公爷,枢密院虽重,毕竟远离疆场。这……”另一位文官模样的幕僚也忍不住附和,忧色溢于言表。

曹彬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将手中的诏书轻轻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仿佛那只是寻常物件。他淡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压下了堂内细微的骚动:

“诸位的心意,本公知晓。”他顿了顿,继续道,“然,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朝廷晋我爵,加我勋,授我同知枢密,是肯定我等往日之功,寄望我等未来能于中枢效力。天下事,枢密院亦是关键。朝廷既有此命,想必是中枢确有要务,需我等参赞机宜。西川诸事,各项章程已定,尔等只需循例办理,自可无虞。”

他的话语,将这次明升暗降的召还,解释成了朝廷对其能力的更高层次认可与需要,极大地安抚了众人不安的情绪。

他看向身旁的曹璨,吩咐道:“璨儿,即刻着手,与诸位先生、将军办理交接事宜。所有文书、账册、印信、兵符,务必清点明白,造册归档,不得有丝毫遗漏含糊。”

“是,父亲。”曹璨躬身领命,眼神复杂。

曹彬又对众属官将领道:“诸位也各归本职,安抚士卒,照常理事。在本公离任之前,一切如旧。”

众人见主帅如此镇定自若,安排井井有条,心中的疑虑和不安也稍稍减轻,纷纷躬身称是,陆续退出了节堂。

待到众人散去,节堂内只剩下曹彬父子二人。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曹璨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低声道:“父亲,朝廷此举……名为升赏,实为释权。晋王在枢机之地,定然……”

曹彬抬起手,用一个简单的手势制止了儿子后面可能更为尖锐的话语。他转过身,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成都城郭,缓缓道:“璨儿,你可还记得,为父在忠烈祠前,对你说过的话?”

曹璨一怔,随即了然,声音更低:“父亲是说……‘让朝廷觉得你尾大不掉,反而比显得孤立无援更安全’?”

“不错。”曹彬转过身,“我们在西川所做的一切,朝廷看在眼里,忌惮也在心里。此番召还,是意料中事。这薛国公、上护军、同知枢密院事,便是朝廷给的台阶,也是安抚我们的糖丸。若我们表现出丝毫迟疑、怨怼,或是交接不清,便是授人以柄,坐实了拥兵自重、心怀异志的罪名。唯有坦然奉诏,行事光明,方显我问心无愧,亦是此刻最稳妥的自保之道。”

他走到案前,手指轻轻拂过那卷明黄色的诏书,语气深沉:“况且,东京是天下之中,权力之枢。有些风雨,终究需要去那里面对。躲在西川,非但无法解决问题,反而可能酿成更大的祸患。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事,职位虽不掌直接兵权,却可参与军国机要,未必没有施展之地。真正的根基,”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窗外,“在于军心,在于民心,在于我们行事是否立于不败之地,在于朝廷是否始终觉得‘用之则能安邦,弃之则恐生变’。这些,不是一道诏书就能轻易夺走的。”

“那西川这片基业,还有宁江军……”曹璨眼中仍有不舍。

“制度已立,人心已附。”曹彬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安民新政》、《整军令》、忠烈祠的香火、抚恤的承诺,都已深植于此。宁江军节度使的旌节可以交还,但与将士的情谊、在军中的威望,却不会轻易消散。后续无论谁来接掌,若想稳定西川,统领军队,便难以轻易推翻这些已成定例的举措,也需考量军中人心所向。这才是我们真正留下的、难以动摇的根基。至于其他……且看朝廷派何人来吧。”

他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果断:“去准备吧。交接诸事,务必清晰明白,不留任何首尾。我们……回汴京。”

曹璨看着父亲那在夕阳余晖中仿佛镀上一层金边的、如山岳般不可动摇的背影,心中翻涌的不安与愤懑,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对父亲深沉智慧的信服,以及面对未知挑战时,被激发出的决然与勇气。

数日后,交接事宜在一种高效而平静的氛围中基本完成。曹彬选择了水路,乘坐官船,带着部分亲随家眷,在成都军民复杂难言的目光中,缓缓驶离了锦官城。

他站在船头,身披一件寻常的墨色大氅,回望着那座在视野中逐渐缩小、远去的城池。城北,忠烈祠的轮廓在薄暮中依稀可辨。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如同脚下深不见底的江水。

前方的汴京,等待他的,是薛国公的显赫爵位,是上护军的崇高勋阶,是枢密副使、同知枢密院事的清要官职,是看似无尽的荣宠,却也是无形却坚韧的桎梏,是远离实权的核心,更是新一轮、或许远比沙场征伐更为凶险诡谲的权力博弈。

但他知道,自己从西川带走的,绝不仅仅是这些头衔和赏赐。那无形却重逾千钧的军心民意,那一身历经战火与政事磨砺而愈发坚韧沉稳的政治智慧,以及那颗早已洞悉世情、明察秋毫的雄心,才是他此行真正的依仗。

风雪归途,亦是征途。江风猎猎,吹动他的衣袂,也仿佛吹响了命运新一轮较量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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