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这句脱口而出的吐槽,在地宫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响亮,甚至盖过了周衍那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语。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连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阿史那莎都挑了挑眉,似乎在评估这个看起来不太着调的中原人是不是吓傻了。
“林、林主事!慎言!慎言啊!”
周衍像是被踩了尾巴,也顾不上崩溃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想去捂林三的嘴又不敢,只能急得跺脚,
“祖师爷岂容……岂容如此亵渎!”
可他瞥了一眼壁画上那个时间对不上号的公输衍,后半句话又噎了回去,底气全无。
陆无言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扫了林三一眼:
“分身之术,时空悖论,皆非常理可度。眼下线索混乱,妄加揣测无益。”
她走到那幅描绘公输衍手持荒神磬、立于风暴中的壁画前,伸出带着手套的指尖,轻轻拂过壁画上那狂热的笑容,
“当务之急,是厘清这二十年的时间差,究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可能从头到尾都搞错了对象,或者……数量。”
林三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脑仁疼,
“三百二十年前来个偷心的,三百年前来个擦屁股的?祖师爷您这是组团来的?还分批次?”
云瞎子嘿嘿一笑,竹杖点着地面:
“分不分批老朽不知,但缠在咱们身上那几根中原因果线,可是拧得更紧了哟。尤其是……
周监副身上那根,亮得晃眼呐。”
周衍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把刚捡起来的手札又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能给他安全感,脸色比哭还难看:
“云、云先生,您就别吓唬老夫了……”
阿史那莎听着他们云山雾罩的对话,不耐烦地打断:
“你们中原人就喜欢故弄玄虚!
不管是一个还是两个,公输衍都是罪人!
既然看完了真相,就赶紧离开!
地宫深处不能久留,那里面……”
她话没说完,地宫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细小金石摩擦的“沙沙”声。
“什么声音?!”
护卫们立刻紧张地举起兵刃,将众人护在中间。
林三袖中的龙鳞瞬间变得滚烫,他那个放在脚边的声纹傀儡箱子也再次疯狂嗡鸣起来,玉珠乱跳,指向地宫更幽暗的深处。
“是金石瘟疫的源头波动!”
阿史那莎脸色一变,掌心赤金色火焰再次燃起,
“它们被惊动了!快走!”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地宫深处的一根倾倒石柱后闪出,以极快的速度向着他们这边冲来!
那身影踉踉跄跄,似乎受了重伤,但速度奇快。
“保护大人!”
护卫首领熊葵娇吒一声,刀锋直指来者,沉声道:
“林大人退后,末将在此。”
林三一边往后退一边嘀咕:
熊大人您悠着点儿,我可不会修活人。”
然而,那黑影在距离他们还有数丈远的地方,仿佛力竭,猛地扑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埃。
火把光芒照耀下,看清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和款式衣衫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布满污垢和深深的皱纹,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执念。
他的右手紧紧捂着胸口,指缝间有暗红色的血迹渗出,而他的左手,则死死攥着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结构极其精密复杂的金属球体。
球体表面布满了细小的孔洞和旋转的符文,正发出微弱的、与声纹傀儡捕捉到的同源震动隐隐契合的嗡鸣。
“咳咳……终、终于……等到你们了……”
老者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定格在陆无言身上,似乎辨认出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个艰难而诡异的笑容,“‘第九局’的……丫头……老夫……没算错时间……”
“第九局?!”
林三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猛地看向陆无言。
原来陛下说的那个神秘机构叫第九局?
陆大人果然是里面的人!
这老头是谁?
他怎么认出来的?
陆无言瞳孔微缩,上前一步,挡在众人身前,手按在刀柄上,声音冰冷:
“你是谁?如何认得我?”
老者剧烈地咳嗽起来,又吐出一口带着血沫的唾沫,气息微弱,但语速却很快,仿佛怕来不及说完:
“名号……早已舍弃……老夫……不过是‘归一’路上……一颗即将崩碎的棋子……但你们……听好……”
他的目光又转向抱着手札的周衍,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周家的小辈……你怀里那半本‘真经’……咳咳……骗得你们好苦……公输衍……他留下的……从来就不是完整的传承……那是‘饵’……是引导后来者……踏入归一之局的……诱饵!”
“诱饵?”
周衍如遭雷击,抱着手札连连后退,差点又坐倒在地。
老者不再看他,目光重新回到陆无言和林三身上,举起左手那个不断嗡鸣的金属球体:
“此物……乃衍天机括的核心碎片……是启动……归一仪式的……关键之一……也是监视……西域地脉变化的……眼睛……”
他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公输衍……他布下的……是横跨三百年的局……集齐九器……重开洪炉……非为造化……实为……咳咳……实为……”
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弱,但他拼尽最后力气,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实为……验证他的道!
验证那‘绝对理性’能否……驾驭造化!
而你们……包括老夫……都是他局中的变量!
但……但他算错了一点……最重要的……一点……”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涣散,仿佛穿透了地宫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声音细若游丝,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公输衍……至始至终……唯一人……”
话音未落,老者举着金属核心的手臂无力垂下,脑袋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只有他左手中那个精密的核心,还在持续发出微弱而固执的嗡鸣。
地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老者临终的话信息量太大,砸得所有人都懵了。
手札是诱饵?
归一仪式是为了验证“绝对理性”?
公输衍唯一人?
林三感觉自己cpU都快烧了,他指着地上老者的尸体,又看看陆无言,结结巴巴地问:
“大、大人……他刚才说……公输衍唯一人?
那、那二十年的时间差怎么解释?
壁画上那个偷东西的,和手札里那个做好事的,是……是同一个人?
他活了至少二十年,容貌不变?
还是他……进行了某种时间旅行?”
陆无言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下老者的尸体,又拿起那个还在嗡鸣的金属核心,眉头紧锁。
老者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彻底否定了两个公输衍的猜测,却又将谜团引向了更深处。
阿史那莎也愣住了,她看着老者的尸体,又看看壁画,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唯一人?这怎么可能……”
周衍则是一副世界观彻底碎裂的样子,看着怀里的手札,丢也不是,抱也不是。
云瞎子侧耳听着那金属核心的嗡鸣,又“望”了望老者来的方向,缓缓道:
“他来的那条路……因果线乱得像一团麻,而且……充满了金石的味道,还有……一种很奇怪的,像是很多东西被归一了的死寂感。”
林三看着陆无言手中那个小小的金属核心,感觉那玩意儿比烫手山芋还烫手。
归一之钥?
监视之眼?
这玩意现在落到他们手里,是福是祸?
他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吐槽:
“所以说,我们现在不光要查清楚祖师爷是好人坏人,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还得拿着这定时炸弹一样的钥匙,去参加一个他老人家三百年前就安排好的理性验证大会?
这差事……能加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