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的伤势,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队伍上空。
虽然经过蓝彩衣的远程援手和自身的勉强平衡,那条石化的右臂不再恶化,但带来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
他无法再像之前那样灵活地操控破军狼蛛,甚至连自己行动,都因一边身体的沉重和滞涩而显得有些不协调。
再次踏入那片光线扭曲的禁区时,队伍的气氛明显更加紧绷。
林三走在队伍中间,左手握着一根临时削制的冰杖,借以保持平衡,每一步都走得有些吃力。
他将大部分心神都用在维持右臂的平衡和内息运转上,对于外界的感知和破军狼蛛的操控,只能分出不足三成。
“左前方,好像有点不对劲……”
周衍盯着手中疯狂摆动的紊流指针,声音有些发紧。
他的理论分析在真正踏入这片区域后,显得如此苍白,更多时候只能依赖林三先前的经验和此刻模糊的直觉。
他话音未落,前方那片原本只是微微波动的空间,骤然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迸发出无数道扭曲的光带!
光带之中,混杂着尖锐的、仿佛金属刮擦的噪音,以及无数重叠混乱的人语、兽吼,甚至还有类似集市喧嚣的市井之声!
一股强烈的晕眩感和恶心感瞬间袭上众人心头。
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重叠,脚下的冰面仿佛变成了摇晃的甲板,时空的坐标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稳住!别被干扰!”
林三大声喝道,但他自己也感觉头脑一阵发胀,维持右臂平衡的内息都险些紊乱。
他强行集中精神,想要通过破军狼株撑开一片稳定区域,却因为心神分散,操控变得迟滞,傀儡的动作也僵硬起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走在林三身侧的陆无言,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并没有做出什么夸张的动作,只是微微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那并非强大的力量冲击,也不是绚烂的光影效果。它更像是一种……定义,一种裁定。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过了周围混乱的画卷。
那些扭曲的光带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捋顺,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狂乱地扭动嘶嚎;
那些混杂的噪音仿佛被隔在了一层透明的屏障之外,虽然隐约可闻,却失去了直接冲击心神的力量;
脚下晃动的甲板重新变回了坚实的冰原,尽管光线依旧怪异,但空间的上下左右似乎被重新确立。
混乱,被强行“恒定”在了一个相对可以忍受的阈值之内。
所有人都感觉浑身一轻,那股恶心晕眩的感觉迅速退去。
周衍惊愕地看着手中指针的摆动幅度明显减小。
云瞎子浑浊的眼中爆出一缕精光,低声道:
“裁决现世,万邪辟易……虽是初显,已见峥嵘。”
熊葵和护卫们更是感觉仿佛从泥沼中脱身,纷纷松了口气,看向陆无言的目光充满了惊异与感激。
林三的感受最为直接和深刻。
就在陆无言身上那股气息散开的瞬间,他感觉自己那因时空混乱而躁动不安的内息,如同被一只温柔而有力的大手轻轻按住,瞬间平复下来。
右臂那因力量失衡而产生的针刺般的疼痛和沉重感,也减轻了不少。
更重要的是,他因为要分心抵抗外界干扰而难以集中的精神,此刻变得异常清明,对体内双器之力的引导也顺畅了许多。
他愕然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
陆无言依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安静的阴影。
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却无比清晰的静与定的气场,仿佛她就是这片混乱时空中唯一不变的坐标,唯一的真实。
“大人,你……”
林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什么。
他一直知道陆无言体内潜藏着强大的力量,与那神秘的镇龙铡有关,却从未想过,这力量竟能直接影响到虚无缥缈的时空规则!
陆无言缓缓睁开眼,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仿佛蕴含着亘古不变的星轨,深邃而宁静。
她看向林三,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但林三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疲惫。
显然,维持这种恒定领域,对她亦是极大的消耗,尤其是在她伤势未愈的情况下。
“我没事。”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跟紧我。”
她说完,便继续迈步向前。
她没有走在最前,也没有落在最后,就保持在林三身侧一步之遥的位置。
她周身那恒定的气息如同一个无形的力场。
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将周围大约十步范围内的时空乱流影响,强行压制在了一个较低的水平。
在这个力场内,林三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正常的空间。
他尝试着加快了一点脚步,靠近了陆无言一些。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靠近到几乎与她并肩而行时,那种安定的感觉骤然增强!
不仅仅是外界的干扰被隔绝,就连他体内那原本滞涩难调的双器之力,运转起来也似乎顺畅了一丝!
尤其是那条石化的右臂,虽然依旧沉重,但那种与身体其他部分格格不入的异物感减轻了,仿佛被某种力量柔和地抚平了边缘,更好地融入了他的整体气息循环之中。
这种感觉……就像是漂泊的船只找到了港湾,混乱的线团找到了线头。
林三心中剧震,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时空锚点!
陆无言,就是他在这片混乱时空中的锚!
不仅能稳定外部环境,甚至能间接帮助他稳定体内那危险的力量平衡!
他忍不住又靠近了半步,几乎能感受到她发丝间传来的、极其淡雅的冷香,以及她身上那股令人心安的恒定之意。
陆无言脚步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依旧清淡,却没有排斥的意思,只是淡淡道:
“别离太远。”
“哦,好,好!”
林三连忙应声,像个小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她身侧。
这一次,不再是出于调侃或依赖,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这份安定的渴望和珍视。
有了陆无言这个人形稳定器,队伍的推进速度明显加快,也安全了许多。
虽然依旧会遇到各种光怪陆离的时空碎片,但大多都被那恒定力场削弱或排斥在外。
他们看到冰层下冻结着巨大的、从未见过的海洋生物骨架,散发着洪荒气息;
他们听到来自未来的、如同洪钟大吕般的警示之语,却模糊难辨其意;
他们甚至短暂地闯入了一片繁花似锦、温暖如春的山谷幻影,与周遭的极寒形成荒谬对比,却又在下一刻如同泡影般破碎。
而无论外界如何变幻,陆无言身周十步,始终是那片令人心安的孤岛。
林三紧紧跟随在这座孤岛的中心,感受着那份难得的宁静,趁机全力调息,梳理着体内那两股不听话的力量。
他发现,当自己心神沉浸在那份恒定之中时,对荒神磬之力的稳固特性,以及织雾梭生机的流转特性,都有了更深的理解。
它们不再仅仅是强行糅合在一起的力量,而是可以尝试着去配合,去呼应。
金石为骨,定其形;
生机为脉,润其质。
这个念头一起,他感觉那条石化的右臂,似乎都微微发热,那沉重的束缚感,仿佛又松动了一分。
周衍和云瞎子跟在后面,看着前方那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林三虽然行动略有不便,但眼神明亮,气息在缓慢而稳定地恢复;
陆无言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步伐坚定,周身那“恒定”的气息如同灯塔,指引着方向。
“相依相存,互为表里。”
云瞎子捻须微笑,低声对周衍道,
“此乃天意,亦是人为。”
周衍推了推眼镜,认真地点点头:
“数据表明,在陆大人力场范围内,时空紊流指数下降百分之七十一点四,林兄的生命体征波动也趋于平稳。
这种效应……无法用现有理论完美解释,但结果毋庸置疑。”
熊葵和护卫们则忠实地履行着警戒职责,但她们也清晰地感受到,自从陆大人展现出这种神奇的能力后,队伍的核心仿佛更加凝聚。
那份因为前路未知和林三受伤而产生的惶惑不安,被一种坚实的信任所取代。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间隙,林三忍不住低声问陆无言:
“大人,你这……是什么功夫?也太厉害了!简直像是给这时空按下了暂停键。”
陆无言靠在一块冰岩上,微微喘息着,闻言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并非暂停,是界定。划定何为真,何为序。此乃……镇之道。”
她没有多说,但林三却从她那简短的话语和偶尔流露出一丝孤寂的眼神中,感受到这力量背后,恐怕也承载着不为人知的重担。
他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又向她靠近了一点,将自己那份虽然笨拙却真诚的关切传递过去。
陆无言感受到他的靠近,没有言语,只是微微阖上眼,继续调息。
但那周身萦绕的恒定气息,似乎更加柔和了几分,将两人轻轻包裹。
在这片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时序乱流深处,他们二人,仿佛成了彼此唯一可以依赖的锚点,一个定住时空的纷乱,一个稳住内心的浮摇。
前路依旧未知,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孤单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