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和许妍妍提前半小时到了组委会大楼。
大厅里人来人往,许妍妍紧张得手心冒汗。
“颜颜,你准备好了吗?”
苏清颜点头,脸色平静,但攥着文件袋的手指关节泛白。
她昨晚一夜没睡,反复整理设计理念和创作过程,就是为了今天这场辩论。
没有证据,她只能靠自己的专业能力。
电梯到了十二楼,会议室的门半开着,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主办方的秘书长坐在中间,两侧是组委会的几位评委,其中一位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
而在靠窗的位置,一个头发花白、西装笔挺的老人正端着咖啡,翘着二郎腿,脸上挂着不屑的笑容。
艾伦·罗森。
德国珠宝界的老艺术家,在业内享有极高声誉。
苏清颜走进去,艾伦·罗森抬眼扫了她一眼,随即轻笑一声。
“就是你?”
他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但足够清晰。
“年轻姑娘,抄袭就抄袭,还非要闹到这儿来,何必呢?”
苏清颜还没说话,许妍妍已经炸了。
“你凭什么说颜颜抄袭?你有证据吗?”
艾伦·罗森不紧不慢地放下咖啡杯。
“证据?我的作品上传时间比她早半个月,这还不够吗?”
秘书长敲了敲桌子。
“艾伦先生,苏小姐,请双方保持冷静,我们今天是来理性讨论的。”
苏清颜深吸一口气,在对面坐下。
“我没有抄袭,《瀚海》是我的原创作品。”
艾伦·罗森挑眉。
“原创?那你说说,你的设计理念是什么?”
苏清颜打开文件袋,取出设计图纸,平铺在桌上。
“《瀚海》的灵感来源于河流变荒漠的过程,主体采用黄蓝渐变交接设计,象征从生命到死亡的过渡,侧翼用白金勾勒出波浪纹理。”
她的声音很稳,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评委们纷纷点头,有人拿起图纸仔细端详。
艾伦·罗森却嗤笑一声。
“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可惜啊,我的《深海之心》也是类似这个理念。”
他拿出自己的设计图,往桌上一拍。
“你看,渐变蓝宝石,白金波浪纹,心形钻石,跟你的一模一样,你说,谁抄袭谁?”
许妍妍气得站起来。
“你胡说!颜颜的设计比你早!”
艾伦·罗森冷笑。
“证据呢?拿出证据来啊。”
苏清颜咬住下唇。
她没有证据。
山寨网站上的上传记录,不被组委会认可。
而官方网站上,她根本没有上传过。
秘书长皱起眉头。
“苏小姐,艾伦先生的作品上传时间确实更早,如果你没有其他证据,我们很难……”
“慢着。”
苏清颜打断他。
“我可以从创作过程来证明。”
她翻出草图,一张张摆在桌上。
“这是我的初稿,这是修改稿,这是最终定稿,每一步都有时间记录,都在我的云盘里。”
评委们凑过来看,确实,每张草图的时间都比艾伦·罗森的上传时间早。
戴金丝眼镜的评委开口。
“苏小姐,这些草图的时间是可以修改的,不能作为绝对证据。”
苏清颜的心沉了下去。
艾伦·罗森笑得更得意了。
“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了,抄袭就抄袭,何必挣扎呢?”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清颜。
“我在这行干了三十年,见过太多你这样的新人,想走捷径,想一夜成名,所以就盯上我们这些老艺术家的作品。”
“你抄袭我,很正常,因为我的作品值得你抄。”
许妍妍气得眼睛都红了。
“你放屁!”
秘书长脸色也有些难看,但他还是压低声音。
“艾伦先生,请注意措辞。”
艾伦·罗森耸耸肩,坐回去。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苏清颜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
她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因为她没有证据。
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秘书长看了看手表,正要开口宣布结果,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
“请进。”
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牛皮纸文件袋。
“秘书长,刚才有人匿名送来一份文件,说跟这次辩论有关。”
秘书长愣了一下,接过文件袋,打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打印纸,还有几张截图。
他快速翻了几页,脸色瞬间变了。
“这……”
评委们纷纷凑过来。
“怎么了?”
秘书长没说话,而是把文件递给他们。
几个评委看完,表情全都变得古怪起来。
艾伦·罗森察觉不对,站起身。
“什么文件?给我看看。”
秘书长没理他,而是把文件放在桌上,面向所有人。
“这份文件里,有一个叫艺美临的山寨网站的运营记录,里面显示,艾伦先生的《深海之心》设计稿,是从一个叫张伟的人手里购买的。”
“而张伟,正是这个山寨网站的运营者。”
“他通过伪造官方网站,骗取设计师上传作品,然后转手卖给需要的人。”
“苏小姐的《瀚海》,也在这个山寨网站的盗版名单里。”
会议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评委们纷纷拿起文件，纸张翻动的哗哗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上面还有交易记录……精确到秒。”
“聊天记录，转账截图，全都对得上。”
戴金丝眼镜的评委，就是刚才第一个质疑苏清颜草图的那个，此刻他扶了扶镜框，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艾伦·罗森。“艾伦先生，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艾伦·罗森的脸，在短短几秒内，从涨红变成了煞白。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猛地抢过离他最近的一份文件，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纸页在他手中快速翻过，上面的黑字白纸仿佛变成了烙铁，烫得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
“这……这不可能……伪造的！这全是伪造的！”他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变了调。
秘书长一直沉默着，此刻却用笔尖不轻不重地叩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艾伦·罗森的心上。
“艾伦先生，我们只问一个问题，”秘书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是否从一个叫张伟的人手里，购买过设计稿？”
艾伦·罗森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否认？证据链如此完整，从聊天记录到银行流水，把他钉得死死的。
许妍妍抱臂站在一旁，凉凉地开口了：“哟，刚才不是还自诩老艺术家，教我们新人不要走捷捷径吗？怎么，您这捷径都走到山寨网站批发市场去了？”
“你闭嘴！”艾伦·罗森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
“艾伦先生，”秘书长眼神一冷，“如果您拒不承认，我们组委会将把这份材料原封不动地呈交给司法单位。我们相信，商业欺诈和侵犯版权的罪名一旦落实，不管您承不承认，后果都不是您想看到的。”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艾伦·罗森紧绷的神经。
他整个人都泄了气，颓然地跌坐回椅子里，昂贵的西装外套皱成一团。
“我……我确实买过……但我不知道那是盗版的！”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图挣扎，“我以为那只是……只是普通的设计师交易！”
秘书长发出一声轻微的，近乎嘲讽的鼻音。
“普通交易？艾伦先生，您在这行三十年，会不知道一份顶级珠宝的设计稿是什么价位？”他拿起一张转账截图的打印页，对着艾伦·罗森晃了晃，“五万块。你用五万块，就买到了一份足以参加国际大赛的‘原创’作品？”
“您这是把我们所有人都当傻子，还是您自己当习惯了？”
艾伦·罗森的脸彻底变成了猪肝色。
他当时哪里想得到这些，毕竟从张伟那里“收购”灵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交易都极其隐秘，天知地知，怎么这次就……
苏清颜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前一刻还高高在上，指责她抄袭的“艺术家”，如今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她缓缓松开一直紧握的拳头，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红印记，还在隐隐作痛。
她抬眼，迎上艾伦·罗森绝望的目光，声音清冷而平静。
“艾伦先生，你刚才说，我的作品值得你抄。”
“现在看来，你说对了。”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几位年轻评委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艾伦·罗森浑身一震，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最后一点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秘书长收拢了桌上的文件，站起身，对所有人宣布：“抄袭事件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我代表组委会宣布，苏清颜小姐的作品《瀚海》不存在任何抄袭问题，我们将恢复其参赛资格并公开致歉。”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门口。
“不过，我倒是很好奇，这位在关键时刻送来证据的匿名人士，究竟是谁？”
在座的评委们面面相觑，显然他们也只看到了结果，并不知道过程。
秘书长的视线，不带任何压迫感，却极具存在感地在会议室里缓缓扫过一圈。他看过脸色惨白的艾伦·罗森，看过一脸吃瓜表情的许妍妍，看过若有所思的评委们。
最后，那道目光不偏不倚，落在了苏清颜的身上。
刹那间，会议室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跟随着他，聚焦到了苏清颜一人身上。
刚从一场恶战中脱身，还没来得及喘匀一口气的苏清颜，背脊下意识地一僵。
她迎上秘书长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审视，没有怀疑，反而带着几分探究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欣赏。
她不明白。
这证据不是组委会自己查到的？
许妍妍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苏清颜，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兴奋：“可以啊清颜，藏得够深啊！什么时候布的局？快，给我交个底。”
苏清颜没理会她的打趣，只是对着秘书长，坦然地摇了摇头。
“秘书长，我也很想知道这位帮助我的人是谁。”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安静的房间，“如果不是他，我今天可能已经身败名裂。这份恩情，我想当面感谢。”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并非幕后之人，又表达了真诚的谢意，态度不卑不亢。
那位戴金丝眼镜的评委，此刻推了推眼镜，主动开口：“苏小姐，我为我之前的草率判断，向你郑重道歉。你的设计稿，每一笔都充满了灵气和思考，是我们误会了。”
他说着，竟站起身，朝苏清颜微微颔首。
这一下，比洗清抄袭罪名本身，更让苏清颜感到慰藉。
秘书长看着苏清颜的反应，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将手中的文件整理好，轻轻在桌上敲了敲。
“既然当事人不想露面，我们也不强求。这件事，到此为止。”
他最后看了一眼像一滩烂泥般瘫在椅子上的艾伦·罗森，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冰冷。
“至于艾伦·罗森先生，组委会将正式撤销你的参赛资格，并就此次事件造成的恶劣影响，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散会。”
说完，他便率先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会议室。
众人陆续离去，经过苏清颜身边时，不少评委都向她投来赞许和歉意的目光。
许妍妍揽住她的肩膀，长舒一口气：“总算结束了！走，姐们儿带你吃顿好的，压压惊！”
苏清颜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她点了点头，可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盘旋着一个巨大的问号。
那个“匿名人士”，到底是谁？
艾伦·罗森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此刻又灰败下去，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怨毒地剜了苏清颜一眼，踉跄着起身，几乎是撞开会议室的大门，狼狈地逃了出去。
随着他的离开，会议室里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气氛终于彻底瓦解。
很快，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苏清颜和许妍妍两人。
许妍妍再也憋不住，一把抱住苏清颜，激动得眼泪鼻涕都快蹭她一身。
“赢了！清颜，我们赢了！你看到艾伦·罗森滚出去的样子没？活像只被拔光了毛的瘟鸡！”
她放开苏清颜，胡乱抹了把脸，兴奋地比划着：“还有他那张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跟调色盘似的，笑死我了！”
苏清颜被她夸张的形容逗得牵了牵嘴角，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那根从始至终紧绷的神经，在最后一刻彻底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个盘旋在心头、越来越大的谜团。
她的目光，越过许妍妍的肩膀，落在了那张空荡荡的会议桌上。
桌面上，那份薄薄的文件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就是这几张纸，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她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是谁？
一个名字下意识地跳进脑海。
陈默？
不，不对。苏清颜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陈默虽然有些门路，但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艾伦·罗森的老底掀得如此干净彻底，连五万块的转账记录都能精准地拿到。
那么……会是他吗？
那个她极力想要摆脱，却又无处不在的身影。
一想到那个人，苏清颜的心脏就没来由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猛地甩了甩头，不敢再往下深想。
那份从天而降的帮助，更像是一张标记了价码的账单，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得起。
“发什么呆呢！”许妍妍没察觉到她内心的波涛汹涌，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走了走了！化悲愤为食欲，今天必须吃顿好的庆祝一下！姐们儿放血，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苏清颜被她拉着，脚步有些虚浮地跟在后面。
走到会议室门口，明亮的走廊灯光照在脸上，她却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下意识地回头，再次望向那间已经变得昏暗的会议室。
那份文件，像一个沉默的证人，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中央。
它洗清了她的冤屈，却也带来了一个新的枷锁。
这份人情，到底……要怎么还？
与此同时，陆氏集团。
顶层总裁办公室，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窗外风掠过摩天大楼的轻微呼啸。
陈默推开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的老板，陆景琛，正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男人身形挺拔如松，一身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将他与窗外繁华的都市夜景融为一体，也隔绝成两个世界。
办公桌上，一杯咖啡早已失了温度。
“陆总，都办妥了。”陈默压低声音，不敢打破这份宁静。
陆景琛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下方川流不息的车河上，仿佛在看一盘与他无关的棋局。
“结果。”
不是疑问，是陈述。两个字，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陈默心头一凛，恭敬地汇报：“组委会当场撤销了艾伦·罗森的参赛资格，并会对其进行追责。太太的设计稿，顺利进入决赛。”
陆景琛的手指，在冰冷的窗玻璃上轻轻点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下，又一下。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表示。
陈默站在他身后，心里跟猫抓似的。他可是亲眼看着陆总为了这份证据，动用了多少人脉，几乎是将欧洲那边的关系网整个翻了一遍，才在开庭前几分钟把艾伦·罗森的老底掀了个底朝天。
就那五万块钱的转账记录，都是从一个加密的海外账户里硬生生撬出来的。
这么大的手笔，就换来老板两个字的“结果”？
他忍不住，多了一句嘴：“陆总，您……为什么不告诉太太？这件事，明明是您……”
“她不需要知道。”
陆景琛终于转过身，办公室内光线昏暗，将他俊美无俦的脸庞隐在阴影里，只余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平静地看着陈默。
那眼神太过沉静，反而让陈默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
他是在说，苏清颜不需要知道？还是在说，他陆景琛，不需要这份感谢？
陈默不敢再猜，低下头：“是，我明白了。”
他转身准备退出去，身后再次传来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冷冽。
“等等。”
“陆总？”陈默立刻停住脚步。
陆景琛踱步回到办公桌后，整个人陷入宽大的皮质座椅里，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目光却骤然变得锋利。
“去查查，林薇薇。”
陈默愣了一下。
只听陆景琛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令人脊背发凉的寒意。
“我要知道，那份伪造的设计稿，最开始是从谁手里，递到艾伦·罗森那的。”
陆景琛盯着窗外,声音低沉。
“是”陈默点头，的确，林薇薇也做过这件事，这件事似乎，让眼前的陆总又想起了之前发生过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