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咳!”剧烈的咳嗽声在河岸边响起,夏缘猛地睁开了眼睛,一股混着泥腥味和水草味的河水从她的嘴里喷了出来。她的头部疼得简直要炸开,仿佛有一把无形的锤子捶打着脑门。浑身的骨头就像被车轮碾压过一般,无力到几乎要散架。而刺骨的寒意更是透过薄薄的棉衣,渗透到四肢百骸,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是哪儿?夏缘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记得自己正在痛打与老公滚床单的闺蜜,脑袋挨了一闷棍晕厥过去,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种地方?身旁是浑浊冰冷的河水,耳边是哗啦啦的水流声,身上还穿着一件湿淋淋的粗布棉袄。
还没等她理清思绪,一段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猛地涌入了她的脑海 ——
夏招娣,十八岁,天门县红星公社前进大队社员,父母重男轻女,在家里受尽委屈。自从省城知青石陌城来到村里后,便一心迷恋上了他,偷偷从家里拿红薯、鸡蛋补贴他,却没想到石陌城要回城,今天约她来河边,竟是为了和她断绝关系。最后,她被石陌城和另一个女知青姜灵灵羞辱,还被姜灵灵推下河……
一九七八年?
夏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一个在二十一世纪活得风生水起,有房有车有千万粉丝的女主播,竟然穿越了?还穿到了这个物资匮乏、处处受限的七十年代,成了一个刚刚溺水身亡的乡下少女!
这简直是荒诞不经的小说桥段!
“招娣!招娣你醒了!” 就在夏缘陷入绝望之际,一个憨厚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
夏缘艰难地转过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壮、皮肤黝黑、相貌普通的青年正蹲在她的身边,一脸关切地看着她。青年身上的衣服也全湿了,头发上还滴着水,显然是刚把她从河里救上来。
根据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夏缘认出了这个人 —— 他是村里的大龄青年周大强,因为小时候发过一次高烧,烧坏了脑子,所以反应比正常人慢半拍,村里不少人都觉得他有些呆傻,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而就是这个被村里人看不起的 “憨包”,救了原主的命。
“谢谢你……” 夏缘虚弱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疼。
周大强见她说话,脸上立刻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 不客气,我…… 我看到你掉河里,就…… 就把你拉上来了。”
河边的动静很快吸引了路过的村民,大家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去通知了夏招娣的家人,有人则拿来了干毛巾,递给周大强,让他给夏招娣擦擦身上的水。没过多久,周大强就背着虚弱的夏招娣,朝着夏家的方向走去。
夏招娣的家在村子的最东边,是几间破旧的土坯房,墙壁上布满了裂缝,屋顶上只是盖着一些茅草,屋子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倒塌。一走进屋内,一股浓重的霉味就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昏暗,即使是白天,也需要借着从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弱光线才能看清东西。
夏招娣的母亲杨桂花正坐在堂屋纳鞋底,一看见周大强背着全身湿透的夏招娣进来,先是一惊,随即就把手里的针线扔在小簸箩里,快步走了过来,指着夏招娣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死妹伢!一天到晚正事不干,就知道往外跑,野得没边了!现在好了,掉河里了,你是想死还是怎的?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想偷懒不干家务!”
夏缘本来就头疼欲裂,浑身无力,被杨桂花这么一骂,更是觉得头晕目眩,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她靠在周大强的背上,闭上眼睛,只想赶紧休息一下。
周大强把夏招娣放在一张凳子上,看着杨桂花还在骂,忍不住小声说:“婶…… 婶子,招娣她…… 她刚从河里上来,很冷,你…… 你别骂她了。”
杨桂花瞪了周大强一眼:“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我们家的事,不用你一个外人管!” 周大强被她一瞪,吓得不敢再说话,默默转身离开了。
“盼弟!还不快把你姐弄到里屋去!” 杨桂花对着二女儿吼道。
夏盼弟急忙扶着姐姐进到里屋换下湿淋淋的衣服。
当天下午,夏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周大强的母亲王婆子就找了村里的媒婆,喜气洋洋地踏进了夏家的门。
媒婆一进门,就大声嚷嚷起来,脸上堆着笑:“山茂兄弟,桂花妹子,恭喜恭喜啊!我今天来,是给你们道喜的!”
夏招娣的父亲夏山茂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听到媒婆的声音,抬起头,疑惑地问:“道么子喜啊?”
媒婆走到杨桂花身边,拉着她的手笑着说:“桂花妹子,你家招娣被大强从河里救了,这可是天大的缘分啊!你想啊,大强把招娣从河里捞上来,身子也抱了,人也看了,按照我们村里的规矩,那招娣就是大强的人了!王婆子托我来提亲,聘礼一百块!这可是天大的彩礼了,在我们村里,哪家妹子能有这待遇啊!”
一百块!听到这个数字,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的夏山茂,眼睛瞬间就亮了,手里的烟杆都差点掉在地上。杨桂花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脸上的怒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贪婪神色。
在一九七八年,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就三十来块钱。一百块钱,相当于一个工人三个月的工资,无疑是一笔巨款。对于夏家这种贫困的家庭来说,这一百块钱,足够给夏招娣的两个弟弟盖房娶媳妇打下坚实的基础了,怎么能不让他们心动。
夏山茂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假意推脱道:“这…… 这不好吧?招娣才刚落水,身体还没好,现在谈亲事,是不是太急了点?”
杨桂花一听,赶紧把夏山茂拉到里屋,语气里满是急切:“你这个蠢宝!一百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那周大强虽是个憨包,可配她一个妹伢子足够了!再说,”她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大女儿,压低声音,“反正她也不是……能换一百块钱,是她的福气!”
杨桂花的话说到一半顿住了,但闭着眼睛的夏缘,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不是......”不是什么?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很快,夏山茂和杨桂花从里屋走出,齐齐坐到媒婆两侧,夏山茂一拍大腿,对着媒婆道:“好!这门亲事,我们应了!”
夏缘听着外屋传来的欢声笑语,只觉得比掉进冬日的河水里还要寒冷。 原身的命运,从被渣男抛弃,变成了被父母用一百块钱卖给一个傻子。她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属于十八岁少女的清澈眼眸中,已经换上了属于二十一世纪独立女性的冷静与锋芒。
想把她卖了?做梦!她夏缘的人生,从来都只由自己掌控。无论是二十一世纪,还是这该死的一九七八年!
外屋,夏山茂和杨桂花为了那一百块钱的聘礼,与媒婆讨价还价的声音,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下下剜在夏缘心上。她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夏招娣,任由父母决定她的一生。她是夏缘,一个在二十一世纪凭自己的智慧和努力,在千军万马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女主播。嫁给一个傻子,被困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家庭里,一辈子为弟弟们当牛做马?绝无可能!
寒意从骨子里渗出来,却让她的头脑愈发清醒。逃,必须马上逃! 可这具身体是一个身无分文的农村女孩,能逃到哪里去?
电光石火间,一个温和儒雅的身影浮现在夏缘的脑海里——罗锐,原主在公社中学读初中时的班主任。
记忆中,罗老师是六十年代初从省城来的知识青年,不同于村里人的短视和愚昧。他曾多次在课堂上表扬原主的作文,夸她有灵气,鼓励她多读书,要用知识改变命运。在这个所有人都把“妹伢子读书无用”挂在嘴边的环境里,罗老师是唯一给过她尊重和希望的人。可惜的是,原主初中毕业后(这个时期初中是两年制),虽然考取了县城高中,父母硬是不再供她继续读书。
罗老师,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打定主意,夏缘强撑着酸痛的身体,悄悄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着外屋的动静。父母和媒婆的笑闹声,两个弟弟的打闹声,妹妹怯懦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成了她逃离前做准备的最好掩护。她收拾好一个简单的包袱,压在床头垫棉絮底下。想了想,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户口本必须拿到。
她知道,这个家最重要的东西——户口本,就放在父母房间那个上锁的木箱子里。钥匙,杨桂花一向贴身收着。但夏缘记得,箱子的锁扣早就松了,只要用力一掰就能打开。
夜深了,外屋的喧嚣终于散去。夏缘竖着耳朵,等到父母沉沉的鼾声传来,她才像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溜下床。地面是冰冷的泥地,她赤着脚,一步步挪到父母的房门口。门虚掩着,月光从门缝里漏进来,照亮了屋内的一角。
她轻轻推开门,摸到那个熟悉的木箱子前,蹲下身,用尽全力去掰那个老旧的铜锁扣。“嘎吱”一声轻响,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夏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床铺,见父母毫无反应,才松了口气。
箱子里,那本薄薄的、写着“户口簿”三个字的红皮小册子正静静地躺着。 夏缘一把抓起户口本,紧紧揣进怀里,动作利落地合上箱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