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割脸。
废弃工厂像个巨大的骷髅头耸立在荒原上。还没靠近，那种让人汗毛倒竖的压迫感就已经让人想吐。
那是纯粹的恶意辐射。
“别进去。”现场指挥官是个老毛子，此刻脸白得像纸，“刚才进去一个小队，出来全疯了。现在在那边哭爹喊娘。”
“没事。”
林清婉裹紧了羽绒服，脸色苍白，但步子很稳。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秦墨轩，后者手里握着枪，手指关节泛白。
“怕吗？”她问。
“怕个屁。”秦墨轩咬牙切齿，“赶紧解决回家睡觉。困死了。”
两人跨过警戒线。
那种恶心的感觉更强了。空气里有股铁锈味和霉味。
工厂中央，一个男人坐在生锈的反应釜上。
安德烈。
他手里拿着一个起爆器，大拇指就在按钮上哆嗦。但他那双眼睛……那是两口枯井。没有光，没有影，什么都没有。
在他脚边，十几个人质像是被抽了魂一样瘫在地上，翻着白眼抽搐。
“别过来。”
安德烈的声音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难听得要命，“我不想杀人。我只是……我想试试。”
“试什么？”林清婉停在十米外。
“试试疼不疼。”安德烈看着自己的手，突然狠狠咬了一口，鲜血直流，但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我不疼。我看着我女儿的照片，也没感觉。我记得我该爱她，但我……我不爱了。”
“就像喝白开水。什么味道都没有。”
他突然抬起头，眼神狂乱，“为什么？！为什么我是那个倒霉蛋？！我就想找回一点感觉！哪怕是怕！哪怕是痛！”
随着他的嘶吼，那股黑色的精神波像海啸一样扑过来。
秦墨轩闷哼一声，差点跪下。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扔进了冰窖，所有的快乐记忆都被抽走了，只剩下想死的念头。
“林清婉！”他举起枪，“别废话了！干掉他！”
“不行！”林清婉按住他的枪口，“杀了他，这些人质的精神也会一起崩断！”
她深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
“安德烈。”
她摘下手套，露出一只苍白的手，“你想要感觉？行。我给你。”
“你给我？”安德烈嗤笑，“你怎么给？你是神吗？”
“我不是神。”
林清婉闭上眼，像是在进行某种危险的跳水，“我是个……共享充电宝。”
嗡——
没有任何预兆。
林清婉强行撕开了自己的精神屏障，没有任何防御，像个疯子一样，把自己最私密、最核心的记忆区域，直接怼进了安德烈的脑子里。
没有过滤。没有保留。
那是父亲给她削苹果时果皮掉落的沙沙声。
那是秦墨轩在海边抱起她时，衣服上淡淡的烟草味和海风的咸味。
那是苏雨薇第一次喊她“林总”时的那种羞涩和期待。
那是活着的味道。滚烫的，带着毛边的，粗糙又真实的情感洪流。
“呃啊啊啊啊——！！！”
安德烈突然从反应釜上摔下来，抱着头在地上打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但他不是在痛。
他是在哭。
眼泪像决堤一样从他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里涌出来。那种久违的、滚烫的液体划过脸颊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热的……是热的……”
他把脸贴在脏兮兮的水泥地上，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我有感觉了……我想我女儿了……我想回家……”
与此同时。
“噗——”
林清婉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是双向链接。
她把“暖”给了他，就得把他的“冷”全吃了。
那一瞬间，绝对的虚无、对世界的厌恶、想毁灭一切的冲动，像下水道的淤泥一样灌满了她的脑子。
真冷啊。
冷得她觉得骨头都在结冰。
“婉婉！”秦墨轩扔了枪，冲过去抱住她。
入手的身体冰凉得像尸体。
“别……别碰我……”林清婉牙齿打颤，推了他一把，“脏……我现在脑子里很脏……”
“脏你大爷！”
秦墨轩红着眼，一把将她死死搂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给我醒醒！林清婉！看着我！我是秦墨轩！我是你那个死皮赖脸的前夫！看着我！”
林清婉费力地睁开眼。
视线模糊。
但她看到了那双眼睛。焦急的，愤怒的，恐慌的。
那是真实的情感。
那是属于她的锚点。
“……墨轩。”她扯了扯嘴角，全是血腥味，“回家吧。我想洗澡。”
……
三天后，医院。
莱纳教授拿着报告，脸色难看得像刚吞了只苍蝇。
“你这是在自杀。”他指着林清婉，“你知道这种强制共情的后果吗？你的精神阈值快崩了！再来一次，你就等着变成疯子吧！”
“那安德烈呢？”林清婉坐在病床上，手里捧着热水，脸色还是白得透明。
“他……恢复了一点。”教授叹气，“但那是靠你的‘血’养着的。这是个无底洞。”
“那我就一直养着。”
“砰！”
病房门被一脚踹开。
秦墨轩端着一碗粥站在门口，那张脸黑得能滴出水来。
“你说什么？”他把粥重重放在床头柜上，震得勺子直响，“你再说一遍？”
莱纳教授很识相地溜了。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墨轩……”林清婉缩了缩脖子。
“别叫我。”秦墨轩指着她的鼻子，“林清婉，你是不是觉得当圣母特过瘾？啊？为了个素不相识的疯子，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是不是觉得你这条命是大风刮来的？”
“我没有……”
“你有！”秦墨轩吼了出来，眼圈瞬间红了，“你知道我在那个工厂抱住你的时候，你有多冷吗？你知道我有多怕吗？！”
“你是我的老婆！不是全人类的血包！”
他蹲下来，捂住脸，声音哽咽了，“你能不能……哪怕有一秒钟，替我想想？替这个家想想？你要是没了，我怎么办？”
林清婉看着这个蹲在地上哭的男人。
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秦总，那个在枪林弹雨里都不眨眼的男人，现在脆弱得像个孩子。
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混蛋。
牺牲是很伟大。但对于爱她的人来说，牺牲就是凌迟。
“对不起。”
她掀开被子，赤脚下床，蹲在他面前，抱住他的头。
“墨轩，对不起。我不当圣母了。真的。”
秦墨轩抬起头，眼睛通红，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后把她抱起来塞回被子里。
“地上凉。不知道自己身体什么样吗？”
他粗鲁地给她掖好被角，然后端起那碗粥，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张嘴。喝了。”
林清婉乖乖张嘴。
粥有点烫，但很暖胃。
“墨轩。”
“干嘛？别想撒娇。这次没完。”秦墨轩板着脸。
“那个……”林清婉有点心虚地抓着被角，“我有件事，一直没敢跟你说。”
“什么事？要是又是哪疼，你就死定了。”
“不是疼。”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一样，“那个……两周前我就感觉到了。但我怕……怕你知道了会……那个……”
“说人话！”秦墨轩不耐烦了。
“我怀孕了。”
哐当。
秦墨轩手里的勺子掉回了碗里，溅起几滴粥在他昂贵的衬衫上。
他没动。
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整个人像是被按了暂停键。
那一瞬间，林清婉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吓傻了。
“墨……墨轩？”她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
秦墨轩猛地一激灵，差点连人带椅子翻过去。
“你说……啥？”
他瞪大眼，那表情滑稽得像个表情包，“你说……这里面……”他指着她平坦的小腹，手指都在抖。
“有个……小的？”
“嗯。”林清婉点点头，“心跳挺有劲的。应该是个皮实的小家伙。”
秦墨轩张着嘴，半天没发出声音。
然后他突然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又坐下，又站起来。
“我……我要当爹了？”
他语无伦次，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两周？那……那你刚才还去打怪兽？你是不是疯了？！哎呀我刚才还吼你！我……我真该死！”
他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林清婉噗嗤一声笑了。
“行了，别耍宝了。”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他没事。我也没事。我们都没事。”
秦墨轩的手掌贴着她温热的皮肤。
那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但他好像真的感觉到了某种微弱的、坚定的律动。
那是生命。
是在这满目疮痍、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最确定的希望。
他慢慢趴在床边，把脸埋进被子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谢谢……”
声音闷闷的传出来，“婉婉，谢谢你没放弃。”
林清婉摸着他扎手的头发，看向窗外。
阳光真好。
新的一天，总算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