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那头一瘸一拐、哼哼唧唧的棕熊回到自己常驻的黑风坳，虎真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丝怀疑。
这大家伙实在太能折腾了。
一路上，它不是被雪地里突出的树根绊个跟头，就是看到冻僵的松鼠尸体忍不住去扒拉两下，完全忘了腿上的伤，疼得自己嗷嗷叫。巨大的脚掌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动静，比虎真捕猎时的声响还要大，简直像个移动的噪音源。
虎真几次不耐烦地回头低吼，棕熊就立刻缩起脖子，发出委屈的呜呜声，努力想表现得乖巧些，但那憨头憨脑的样子实在和“乖巧”不沾边。
总算到了坳里一片相对避风、干燥的空地，周围有几块巨大的岩石环绕，地上铺着厚厚的干枯松针。这里是虎真平时休息的地方，弥漫着他浓烈而威严的气息。
棕熊一到这里，明显变得拘谨和紧张起来，小眼睛不安地四处张望，不敢再胡乱动弹。王者领地核心的气息，让它本能地感到敬畏。
虎真示意它趴下，然后再次检查了一下它后腿的伤口。捕兽夹造成的撕裂伤不轻，但好在没伤到骨头，以熊类强悍的体质，加上他纯阳气息的些许影响，愈合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他低吼一声，用爪子划拉了一下旁边的积雪，示意它自己清理伤口。
棕熊似懂非懂，但还是顺从地伸出粗糙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舐起来。
安排好了这头笨熊，虎真自己也趴了下来，开始每日例行的……“思考”。这是他开启灵智后逐渐养成的习惯，尤其是在这相对安全的巢穴里。
他回顾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人类的踪迹，神秘的黑豹，还有眼前这头投靠来的棕熊。这些事情零零碎碎，却都指向一个方向：他原本简单直接的世界，正在变得复杂。
尤其是这头棕熊的到来，让他意识到，他不能再像过去一样，仅仅作为一个独来独往的猎食者了。这片领地，似乎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但又确确实实处于他的力量庇护之下。
一种模糊的、关于“归属”和“责任”的概念，在他心中悄然萌芽。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片小小的坳地。这里的气息最浓郁，最安全。那么，其他地方呢？那些边缘地带，是否也需要某种形式的“标记”和“守护”？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他需要让这片领地更像一个“整体”，一个以他为核心，能够有效运转、共同应对威胁的……“地盘”。那些零碎知识里关于“领域”、“秩序”的碎片，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稍微具体了一些。
他看向一旁舔伤口舔得哼哼唧唧的棕熊。这家伙虽然笨，但力量是实打实的，而且看起来没什么坏心思，似乎……可以派上点用场？
第二天，虎真开始了他的“整合”计划。他不再仅仅是为了狩猎或巡视而行走，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勘察、标记、并试图让那个新加入的成员理解“边界”的概念。
他用咆哮声宣告主权，用爪牙在边界处的树干、岩石上留下更深、更清晰的印记，其中甚至隐隐蕴含了一丝纯阳的气息，让标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他还试图让棕熊明白这些标记的含义。这个过程异常艰难。他低吼着，用爪子拍打标记，示意棕熊去嗅闻，去记忆。棕熊则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脸茫然，晃着大脑袋，偶尔会试图去舔舔那些爪痕，被虎真不耐烦地一爪子推开。
“笨！”虎真喉咙里发出懊恼的呼噜声。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类似挫败的情绪。
但笨办法也有笨办法的效果。在一次虎真对着试图越过某条无形界线的棕熊发出严厉警告性的低吼，甚至微微龇出獠牙后，棕熊终于似乎明白了——有些线，不能跨。它委屈地哼哼着，退回了该待的地方。
尽管沟通困难，成效缓慢，虎真却隐约感觉到，当他带着这头笨熊一起巡视时，领地内其他生物的敬畏感似乎加深了。不再是单纯地恐惧他一个，而是对这支初具雏形的“组合”产生了更深的忌惮。这让他意识到，数量的本身，似乎也是一种力量。
而那个神秘的“影子”，始终若即若离。
有好几次，虎真在教导棕熊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墨绿色的目光从极远的地方投来，冰冷依旧，却似乎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好奇？甚至有一次，他故意对着棕熊发火，低吼声震得积雪簌簌落下，他敏锐地捕捉到远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哼声，仿佛带着一丝不屑？
它到底想干什么？虎真对那头黑豹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这天，虎真决定向棕熊演示如何有效地伏击猎物。他盯上了一群在冰河边缘舔舐矿盐的野山羊。他低伏身体，借助岩石和枯灌木的掩护，完美地隐藏了身形和气息，如同融入了环境。
他示意跟在他身后、动静大得像拆家的棕熊趴下别动。
棕熊倒是趴下了，但显然没什么耐心，巨大的屁股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压得身下的枯枝噼啪作响，鼻子还不停地抽动，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虎真无奈地放弃了这次教学伏击，正准备直接冲出去强攻，意外发生了。
一头因为棕熊制造的噪音而受惊的山羊，慌不择路，竟然朝着棕熊隐藏的位置冲了过来！
棕熊虽然笨拙，但捕猎的本能还在。它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巨大的熊掌带着风声就拍了过去！
但它忘了那条受伤的后腿。发力之下，伤腿一软，整个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像个毛茸茸的巨大肉球一样，轰隆一声侧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那头受惊的山羊则趁机嗖地一下逃远了。
虎真：“……”
他从藏身处走出来，看着四脚朝天、还在晕头转向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棕熊，一种极其无语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甚至懒得发脾气了。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或许是棕熊摔倒的巨大动静，或许是它那声咆哮，震松了山坡上方一块被积雪覆盖、原本就不太稳固的岩石！
只听一阵不祥的摩擦声，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混合着大量积雪，形成一次小规模的雪石流，朝着正好摔在坡下的棕熊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
棕熊刚刚挣扎着坐起来，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到阴影笼罩下来，吓得呆住了，连吼叫都忘了。
这块石头砸实了，就算以棕熊的皮糙肉厚，也绝对够它喝一壶的！
距离稍远的虎真瞳孔一缩，想要扑过去救援已然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色的闪电，比雪石落下的速度更快！从侧翼一棵云杉的阴影中疾射而出，精准无比地撞在棕熊肥胖的腰身上！
砰！
力量之大，竟然将几百斤重的棕熊硬生生撞得向旁边滚了两圈！
几乎就在同时，轰隆一声，那块岩石和大量积雪重重砸落在棕熊刚才的位置，溅起漫天雪沫。
棕熊惊魂未定地瘫在雪地里，看着刚才自己待的地方那个大坑，傻眼了。
那道黑色的身影轻盈地落在不远处的一块岩石上，正是那头黑豹。它看都没看砸落的岩石，墨绿色的瞳孔先是扫过安然无恙的棕熊，然后，竟然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将目光投向了虎真。
那目光依旧冰冷，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仿佛在说：“这就是你挑的跟班？”
它没有立刻离开，就站在那里，优雅地舔了舔刚才撞击时沾上雪沫的爪子，然后静静地看着虎真，似乎在等待什么。
虎真也看着它。风雪在他们之间无声吹过。
那一刻，虎真忽然明白了。
这头黑豹，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在单纯地观察或跟踪他。
它可能是在……评估。
评估他是否有资格，拥有它的……某种形式的认可？甚至……追随？
核心圈里，虎真沉默伫立，棕熊惊魂未定，而那道黑色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留在了圈边缘的光影之间，不再隐藏。
僵持，似乎即将被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