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深处,那地阳节点散发出的淡金色气流,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凝滞,变得迟滞起来。洞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岩壁上偶尔滴落的水声,以及……虎真那沉重而紊乱的呼吸。
赤炎和岩罡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盯在虎真身上。木灵族的声音如同最后的钟声,在他们脑海中回荡。抉择……这个沉重到足以压垮脊梁的抉择,最终还是要由尚未完全清醒的老祖来承担吗?
时间一点点流逝,洞外的挖掘声、啃噬声,以及那无处不在的剑意威压,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提醒着他们局势的危急。
就在这时,虎真紧闭的眼皮剧烈地颤动起来,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庞大的身躯开始小幅度的痉挛,仿佛在与体内的剧痛和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搏斗。
“老祖!”赤炎忍不住上前一步。
突然,虎真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原本锐利威严的金色瞳孔,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仿佛有金色的火焰在挣扎燃烧,却又被无尽的疲惫和痛楚所笼罩。眼神先是涣散而迷茫,随即,过往的记忆碎片、身体承受的撕裂痛楚、以及方才清晰传入他混乱意识中的“选择”,如同潮水般涌入,让他瞬间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他没有看向赤炎或岩罡,而是直直地望向洞窟顶部那冰冷的岩石,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岩层,看到外面那些逼迫他做出选择的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屈辱,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滚、冲撞,几乎要将他残破的躯体撑爆!他想要咆哮,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想要用最惨烈的方式告诉那些人族,妖族宁折不弯!
但……他感受到了苍松长老那微弱如烛火的气息,看到了赤炎眼中深藏的恐惧与希冀,感受到了岩罡和石猿战士们沉默却坚定的守护,甚至……仿佛听到了远处西侧战场那逐渐平息、却浸满同胞鲜血的呐喊。
他若死,这些信任他、追随他的族人,将无一幸免。黑风坳的火种,将彻底熄灭。
活着,才有将来。
这四个字,如同最冰冷的钢针,刺入他骄傲的灵魂,带来远比背后伤口更剧烈的疼痛。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试图发出声音,却只咳出了一口带着黑血的金色血液。赤炎连忙上前,想用尾巴替他擦拭。
虎真微微偏头,避开了。他挣扎着,用那双颤抖的、几乎无法支撑身体的前肢,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的上半身撑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所有力气,浑身伤口崩裂,金色的血液汩汩流出,将他身下的暗红色地面染得斑驳。
他抬起头,望向洞口的方向,尽管那里只有冰冷的岩石。他的眼神,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但那火焰深处,却沉淀下了一种如同万年寒冰般的隐忍。
他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嘴,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在这矿洞中低沉地响起,也透过某种玄妙的联系,清晰地传到了外界三方首领和木灵族的感知中:
“我…虎真…以…血脉…及…‘慧’之名…立誓…”
每吐出一个字,都仿佛有千斤重,带着血与火的灼痛。
“今日…携我部众…退出…万妖岭…”
他停顿了一下,巨大的痛苦让他的身躯剧烈一晃,但他死死撑住,牙关紧咬,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后面的字:
“百年之内…不…踏足…万里疆域…”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庞大的身躯轰然砸落在地,溅起一片尘埃。只有那双金色的瞳孔,依旧死死地圆睁着,望着头顶无尽的黑暗,里面翻滚着滔天的巨浪,最终,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沉寂。
洞内,一片死寂。
赤炎的爪子深深抠进了地面的岩石,指甲崩裂,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狐眼中水光闪烁,最终却化作了一片与虎真眼中相似的冰冷。
苍松长老发出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叹息,老泪纵横。
岩罡和他身后的石猿战士们,沉默地垂下头颅,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这是妖族的屈辱,亦是所有在场妖族心中,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疤。
矿坑之外。
听到虎真那带着血泪的誓言,司徒影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虽然没能得到虎妖和“慧”,但兵不血刃拿下万妖岭的实际控制权,回去也算大功一件。
凌霄面无表情,只是深深看了一眼矿坑方向,眼神复杂难明。他能感受到那誓言中蕴含的屈辱与不甘,更能感受到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如同火山般的意志。这头虎妖…今日若不死,他日必成心腹大患。但眼下,木灵族介入,局势微妙,这已是最好的结果。
雪雾使周身寒气微敛,不再言语。
虚空之中,那苍老的木灵族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誓言已成,以祖灵为证,血脉契约…立!”
一道无形的、蕴含着天地规则的波动扫过整个矿坑区域,仿佛在虎真和这片土地之间,设下了一道百年枷锁。
“三位道友,请遵守约定,撤去围困,开放通道。”
凌霄率先开口:“天剑阁,依约。”
雪雾使:“自然道宫,依约。”
司徒影撇撇嘴,也懒洋洋道:“御兽宗,依约。”
笼罩在矿坑上方的凌厉剑意如潮水般退去,那刺骨的冰寒也开始消散,外面令人不安的挖掘和啃噬声也停止了。
压迫感消失,但矿坑内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沉重。
赤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悲怆,看向岩罡,声音沙哑:“岩罡首领,大恩不言谢。接下来的路…”
岩罡抬起头,眼神坚定:“我们会护送你们到安全地带。这是我石猿族对木灵族的承诺,也是…对虎君的敬意。”
他指挥着石猿战士们,再次抬起虎真沉重的身躯。苍松长老也被搀扶起来。
当他们推开堵住洞口的巨石,走出矿坑时,外面风雪依旧,但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族修士已然不见踪影,只有远处山峦间若隐若现的剑光和偶尔传来的兽吼,标示着他们依旧处于监视之下。
没有告别,没有回头。
一支沉默而悲壮的队伍,承载着昏迷的首领和满身的伤痕,踏着深深的积雪,向着万妖岭之外,向着未知的、寒冷的蛮荒之地,开始了他们屈辱的迁徙。
虎真在被抬起时,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片被风雪笼罩的、他曾立志要守护的山林。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太多——有家园被夺的不甘,有同胞殒命的悲痛,有自身弱小的愤懑,更有……一种如同被淬炼过的、更加冰冷、更加坚定的东西。
金色的瞳孔深处,那沉寂的火焰并未熄灭,而是在屈辱的冰层下,默默地、更加汹涌地燃烧起来。
今日之退,非是终结。
今日之辱,他日必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