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的一场大病,几乎掏空了这个本就脆弱的家。
虽然厂子里后来还是支了一部分工钱,但扣除医药费和后续的营养费,所剩无几。
生活的担子愈发沉重,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李皖几乎喘不过气。
他更加拼命地工作,主动加班,抢着干最脏最累的活儿,只为了那一点微薄的加班费。营晓晓也更加沉默,除了厂里的工作,她还从外面接了些缝补浆洗的零活,常常熬到深夜。
丫丫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放学回家就主动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小大人的模样让人心疼。
日子就在这种紧巴巴的、看不到头的忙碌中艰难前行。
秋去冬来,寒风凛冽。
这一年冬天格外寒冷,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
破旧的窗户糊了好几层报纸,依旧挡不住钻进来的冷风。
屋漏偏逢连夜雨。
纺织厂的效益越来越差,终于传来了要裁员的消息。
车间里人心惶惶。
李皖知道自己没什么背景,技术也不是最拔尖的,整日提心吊胆。
怕什么来什么。
车间主任老张把他叫进了办公室,搓着手,一脸“为难”地告诉他,厂里决定精简人员,他被列入了第一批裁员名单。
“小李啊,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上头的意思......你也知道,现在大环境不好......”
老张假惺惺地说着套话。
李皖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后面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被辞退了?失去了这份虽然微薄却是家里唯一稳定收入来源的工作?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怎么在工友们或同情或麻木的目光中收拾了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物品。
寒风刮过空荡荡的厂区,也刮进了他的心里,一片冰凉。
失魂落魄地回到家,看着妻儿期待的目光,他张了几次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还是营晓晓看出了他的异常。
她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给他盛了碗热粥(粥比以前更稀了),然后平静地说:“没了就没了,再找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她的平静奇异地安抚了李皖几乎要崩溃的情绪。
但现实的压力却不会因此减少分毫。
年关将近,家里几乎断了炊。
外面天寒地冻,找工作更是难上加难。
他拉下脸面去找以前的关系,求爷爷告奶奶,受尽白眼,却一无所获。
丫丫学校的老师委婉地提醒了几次学费的事情,小石头因为营养不良,脸色又变得蜡黄。
绝望再一次攫住了李皖。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李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从又一个拒绝了他的工地回来。
寒风裹挟着雪片,打得他睁不开眼。肚里空空,身上冰冷,鞋袜早已湿透,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望着远处自家窗口透出的那一点微弱昏黄的灯光,那是他在冰天雪地里唯一的念想和温暖。
但此刻,这灯光却像是一种嘲讽——他连让那盏灯持续亮下去的能力都没有。
一个危险的、扭曲的念头,如同毒蛇般,在这种极致的疲惫和绝望中悄然钻进他的脑海:
“太累了......放弃吧......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只会拖累晓晓和孩子们......毁了这一切......毁了就不用再受苦了......”
这念头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强烈,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仿佛是他内心自然而然生出的想法。
毁灭,似乎成了一种解脱。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脚步慢了下来,站在风雪里,怔怔地望着那盏灯。
就在这时,那盏灯下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小小的、穿着单薄棉袄的身影跑了出来,是丫丫。
她手里抱着一个破旧的暖水袋,小脸冻得通红,却努力踮着脚尖,朝他的方向张望。
紧接着,营晓晓也走了出来,她手里拿着一件破旧但厚实的大衣,看到风雪中的李皖,快步走了过来。
“这么晚才回来?快进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将大衣披在他几乎冻僵的身上,触手一片冰凉。
丫丫也跑过来,把还有一丝温热的暖水袋塞进他手里:
“爹,暖暖手。”
看着妻子和女儿被冻得发红的脸颊,看着她们眼中纯粹的担忧和等待,李皖猛地一个激灵,刚才那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后怕和深深的愧疚。
他怎么能那么想?他怎么配那么想?
“没事......没事,回来了。”
他声音沙哑,伸出冰冷的手,揉了揉丫丫的头发,又看向营晓晓。
营晓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似乎洞悉了他刚才一瞬间的动摇,却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着他冰冷的手:“回家,饭还热着。”
家里,小石头已经睡了。
桌上放着留给他的饭菜——一小碗冒着热气的疙瘩汤,里面罕见地飘着几点油星和菜叶。
“王婶家今天杀了只鸡,送了一碗汤过来。”
营晓晓轻描淡写地说。
李皖知道,这肯定是她用什么东西换的,或者又是低声下气求来的。
他没有说破,默默地坐下,端起那碗温热的汤,一口一口地喝着。
汤很暖,一直暖到了心里,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也暂时压下了那试图滋生的绝望。
但夜里,当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时,那个冰冷的声音似乎又在他脑海深处响起,低语着:
“一时的温暖有什么用?能改变这绝望的现实吗?看着他们跟你一起受苦,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毁灭,才是仁慈......”
李皖用力闭上眼,将身边熟睡的营晓晓搂得更紧了一些,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对抗这冰冷低语的力量。
风雪还在窗外呼啸,但这个夜晚,他守住了心底最后的一点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