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片被灰白雾气与无尽台阶统治的诡异空间里,仿佛失去了固有的流速。
李皖悬浮于空,周身流转的星辉如同被冻结的蓝色火焰,映照着他那双深邃却逐渐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烦躁的眼眸。
他尝试了所有已知的、基于能量与规则层面的突破方式。
极速冲刺,空间跳跃,甚至动用【时之碎影】扭曲局部时间流,试图制造出速度或位置上的悖论来打破这僵局。
然而,结果无一例外。那道鲜艳的红色身影,如同一个被永恒钉死在视线尽头的坐标,冷漠地嘲笑着他一切的努力。
力量的奔涌,只会让这空间的闭环变得更加坚固,如同用力击打一团粘稠的胶质,所有的冲击都被吸收、分散,最终归于无形。
烦躁,如同细微的毒虫,开始啃噬李皖素来坚冰般的心境。
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明明感知到敌人就在前方,明明拥有足以摧山断海的力量,却被困于这看似简单的“鬼打墙”中,寸步难进。
这种被戏弄、被掌控的感觉,让他星穹六阶的骄傲感隐隐受挫。
他索性彻底停了下来,收敛了所有外放的能量,如同断线的风筝,缓缓落回那冰冷、粗糙的苍白台阶上。
脚底传来坚实而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躁动的心绪稍微平复了一丝。
既然动不如静,力破无效,那便等。
他如同化作了一尊石雕,伫立在台阶之上,【万象真瞳】内敛,仅以最基础的感知观察着周围。
灰白的雾气依旧无声地翻滚,台阶向前向后无限延伸,死寂是这里唯一的主题。那道红色的身影,也如同变成了背景的一部分,静静地定格在远方。
一分钟,十分钟,一小时……或许更久。
在这片失去时间标尺的空间里,等待被无限拉长。烦躁感并未因静止而消退,反而如同酝酿中的风暴,在死寂中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磨人。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平稳却有力的跳动,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流,这种属于生命体的鲜活感知,与周围绝对的死寂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进一步放大了那种被困的焦灼。
编剧似乎在用这种方式消磨他的意志,考验他的耐心。
就在那烦躁感几乎要攀升至顶点,让他忍不住想要再次不顾一切地爆发力量尝试轰击这片空间时,一段如同清泉流石般的话语,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望你……勿被眼前虚妄所迷,勿被规则表象所困。守住本心,明辨真妄。你所追寻的答案,或许不在远方,而在你心镜映照之处……”
是见真大师!
那位于唐招提寺金堂之中,跨越千年时空给予他馈赠与警示的高僧!
这段话如同暮鼓晨钟,瞬间敲散了他心头积聚的阴霾与烦躁。
勿被规则表象所困……心镜映照之处……
李皖反复咀嚼着这段话。
他之前所有的尝试,都基于一个前提——这是一个需要用力量去打破的“规则囚笼”。
他动用了星穹之力,动用了时空碎片,试图以更强的规则去对抗规则。
但见真大师的话,似乎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规则是表象,那么本质是什么?
这无穷的台阶,这咫尺天涯的红色身影,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困住他?
或许……破解之道,恰恰在于“放下”力量?
一个荒诞却又隐隐契合某种至理的念头,浮现在他心中。
他低头,看着自己这具经过【星骸熔铸】千锤百炼,早已超越凡俗想象的强大肉身。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于依靠这具身体承载和爆发力量,却似乎忘记了,身体本身,最原始的功能,是“行走”。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若是被磐石、金刀等人看到,定然会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
他彻底收敛了所有超凡的力量。
体内奔腾的星穹之力被压制到近乎沉寂,【万象真瞳】关闭,【基源性时空规则碎片】的波动被深深隐藏。
此刻的他,从能量层面感知,几乎与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普通人类无异——当然,是剔除了那非人肉身强度之外。
然后,他抬起了脚。
没有能量助推,没有空间折叠,仅仅依靠肌肉的力量、骨骼的牵引、筋腱的伸缩,实实在在地、结结实实地,踏上了上一级台阶。
脚底与粗糙石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声音不大,在这死寂的环境中却异常清晰。
一步。
又一步。
他不再去看远方那道红色的身影,不再去思考空间的诡异性,甚至不再去刻意维持什么高手风范。
他只是像一个最普通的登山者,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台阶,一级,一级,稳健地向上攀登。
动作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和……迟缓。
与他之前动辄化作流光、撕裂空间的姿态相比,此刻的他,简直像是在播放慢镜头。
起初,什么变化也没有。
周围的雾气依旧,台阶依旧,那红色的身影依旧在遥不可及的远方。枯燥、重复的攀爬动作,甚至比悬浮等待更加消磨耐心。
肌肉记忆里充斥着对高效移动的渴望,每一寸血肉似乎都在呐喊着催动力量,被他以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
这感觉很别扭,很……滑稽。就像一个拥有亿万财富的富翁,被迫只能一分一厘地数着硬币去买东西。
但他坚持着,回想着见真大师那平和而洞悉一切的眼神,回想着“心镜映照”的箴言。
他放空思绪,不再将攀登视为“突破囚笼”的手段,而是将其当作目的本身。行走,仅仅是为了行走。
一百级,五百级,一千级……
枯燥的重复中,时间的流逝感变得更加模糊。
汗水从他额角渗出,并非因为劳累,他的肉身强度足以支撑这种程度的运动到天荒地老,这是一种精神专注到极致,以及与自身力量本能对抗时产生的某种“代谢”。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他攀登了数千级,或许只是数百级,在这失去标尺的空间里毫无意义。
就在他几乎要完全沉浸于这种单调的节奏中时,他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远方。
这一瞥,让他的脚步微微一顿。
那道红色的身影……似乎,变大了一点。
不是错觉。
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以他的目力,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那原本只是一个模糊小点的红色,此刻已经能够隐约分辨出更多的细节,似乎是一个穿着宽大红色衣袍的人形轮廓。
有效!
这发现如同给疲惫的旅人注入了强心剂。
李皖精神一振,心中那最后一丝因“笨拙”攀登而产生的别扭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明悟般的笃定。
见真大师是对的。
这囚笼,困住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认知”。当他执着于用力量打破规则时,他便深陷于规则的博弈之中。
而当他放下力量,回归最本质的“行走”,以“存在”本身去契合这片空间的某种底层逻辑时,禁锢反而松动了。
他不再迟疑,也不再分心去看那红色身影。
重新低下头,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于脚下,集中于每一次抬腿、落足的简单循环。
他的步伐甚至变得更加稳健、更加匀速,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朝圣。
一步,一步,又一步。
随着他持续的、纯粹的攀登,远处的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
从一个小点,到一个模糊轮廓,再到能看清那似乎是一种极其鲜艳、如同浸染了鲜血又历经岁月沉淀的暗红色。
而随着距离的拉近,李皖也终于看清了那“红色身影”的真实面貌。
那并非一个人。
那赫然是一堵……墙?
不,更准确地说,是一道门。
一道巨大无比、通体呈现出那种厚重、压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暗红色的……巨门!
它巍然耸立在台阶的尽头,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
门扉紧闭,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雕饰,却散发出一种亘古、苍凉、又带着无尽诱惑与危险的气息。
它就这么静静地矗立在那里,仿佛自宇宙开辟之初便已存在,是所有台阶唯一的、最终的归宿。
李皖停下了脚步,站在距离红门约百米之遥的台阶上,抬头仰望着这震撼心灵的造物。
他成功了。
以最“笨”的方法,走到了这台阶的最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