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渊的判断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浇醒了屋内尚存的一丝侥幸。乌镇的宁静假象已被彻底撕碎，追兵的火把随时可能照亮这条偏僻的河湾。
“周老丈，”沈文渊看向一直沉默旁听的老人，语气急促但依旧条理清晰，“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您在此地盘踞多年，可知此刻除了水路，还有没有其他相对隐蔽的路径，能让我们尽快离开乌镇地界？”
周老丈花白的眉毛紧锁，快速思索着：“陆路关卡众多，盘查严厉，带着昏迷的病人，目标太大，风险极高。水路……他们定然会封锁主要河道，严查船只。”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不过，倒有一条废弃多年的古纤道，沿着一条小河道蜿蜒向西，可通往湖州南浔地界。那河道狭窄，水浅多淤，早已不通大船，连渔船都很少走，知道的人不多。只是……路不好走，全靠腿脚，且要穿过一片荒僻的芦苇沼泽。”
“就走那里！”沈文渊毫不犹豫。越是荒僻，越安全。“烦请老丈立刻带路！”
时间刻不容缓。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留守的两人迅速将必要的物资——药物、干粮、银钱、那盛放金属残片的木匣，以及沈文渊的那些古籍皮卷——打包成几个便于背负的行囊。赵莽和王犇则负责将阿木尔用油布和绳索再次妥善固定在沈文渊特制的背架上，这次沈文渊坚持要自己背负。
“先生，你的伤……”酪丹担忧道。
“皮外伤，不碍事。”沈文渊语气不容置疑，动作利落地将背架套在身上，试了试重量，脸色虽白，眼神却稳如磐石，“我内力尚在，背负无虞。赵莽、王犇，你们负责前后警戒，护住公主和周老丈。”
酪丹知道自己此刻不能成为拖累，她将星核碎片紧紧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慌乱，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一切准备就绪。周老丈最后看了一眼这处经营多年的小窝，眼中闪过一丝不舍，随即化为决绝，低声道：“跟我来！”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杂货铺后院，如同水滴融入夜色。他们没有走河道，而是沿着屋后狭窄潮湿的巷道，在周老丈的带领下，七拐八绕，避开了可能设有岗哨的主要街口，径直向着镇外西边那片黑暗沉寂的区域潜行。
越往西走，灯火越是稀疏，人声彻底消失，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呜咽和不知名虫豸的鸣叫。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腐烂植物的气息。很快，一条几乎被芦苇和水草完全覆盖的狭窄河道出现在眼前，河岸泥泞，一条几乎难以辨认的、长满苔藓的青石板路沿着河岸向前延伸，这便是周老丈所说的古纤道。
“就是这里了，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大概天亮时分能走出乌镇地界，进入南浔那边的野地。”周老丈指着前方无尽的黑暗说道。
“走！”沈文渊没有丝毫犹豫，率先踏上了湿滑的纤道。赵莽和王犇一前一后，将酪丹和周老丈护在中间，一行人迅速没入了芦苇荡的阴影之中。
脚下的路确实难行。青石板松动湿滑，缝隙里满是泥浆，两侧是比人还高的茂密芦苇，叶片锋利，不时需要用手拨开。黑暗中，只能凭借微弱的月光和沈文渊偶尔打出的、用于照明的低阶“荧光符”辨别方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荒凉死寂的味道，与乌镇内的繁华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脚踏泥泞的噗嗤声、以及芦苇拂过身体的沙沙声。沈文渊背负着阿木尔，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但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显露出他伤处的疼痛和巨大的体力消耗。酪丹紧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背架勒紧的肩膀和偶尔因牵动伤口而微微一滞的身影，心中如同被什么东西揪紧，却又无法分担，只能更加集中精神，留意着周围的环境，同时默默运转着体内微薄的内息，试图减轻一丝疲惫。
后方的乌镇方向，隐约传来了更大的喧嚣声，甚至能看到天际被火把映照出的些许红光。追兵显然已经开始了大规模搜捕，并且方向似乎正在向他们这边蔓延。
“再快些！”赵莽低声催促，语气带着紧迫。
众人咬牙加快了脚步。泥水溅满了裤腿，芦苇叶在脸上、手上划出细小的血痕，但无人顾及。求生的本能和对同伴的责任，支撑着他们在黑暗中奋力前行。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天空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将至。他们也终于走到了古纤道的尽头，前方是一片更加开阔、但也更加泥泞荒芜的沼泽地带，连接着通往南浔方向的官道支线。到了这里，才算真正脱离了乌镇最直接的搜捕范围。
“歇一刻钟。”沈文渊终于停下脚步，将背架小心放下，靠在了一簇较为干燥的芦苇丛旁，脸色苍白如纸，肋下的绷带已然被鲜血浸透了一小片。
“先生！”酪丹急忙上前，取出水囊和干净的布条，“伤口裂开了，必须重新包扎。”
沈文渊没有拒绝，任由酪丹和凑过来的王犇帮忙处理伤口。他闭目调息，抓紧这宝贵的时间恢复体力。
赵莽和周老丈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和来路的方向。
“暂时……应该甩掉了。”周老丈喘着气说道，“这片沼泽没什么油水，官府的人轻易不会进来搜。不过，到了南浔地界，也不能掉以轻心，隆昌丝行的影响力，未必到不了那里。”
“我们必须找一个比乌镇更隐蔽、或者说，背景更复杂，让隆昌丝行不敢轻易伸手的地方。”沈文渊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但神智清明，“周老丈，南浔那边，可有这样的去处？”
周老丈沉吟道：“南浔也是大镇，丝商云集，势力错综复杂。隆昌的手确实能伸过去，但未必能像在乌镇那般一手遮天。老朽在南浔有个远房表亲，在镇上开着一家小茶馆，消息还算灵通，或许可以暂时投奔，打听一下风声。”
“茶馆……鱼龙混杂，倒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沈文渊点头，“那就先去那里暂避，看看风色。”
一刻钟的休息短暂得如同眨眼。重新包扎好伤口，补充了些水分，众人再次上路。天色渐亮，沼泽地在晨曦中显露出它荒凉而真实的容貌，灰蒙蒙的天空下，是无边无际的芦苇、水洼和扭曲的枯树。
走在相对开阔的沼泽边缘，虽然依旧艰难，但比起黑暗中的古纤道，视野好了许多。酪丹回头望去，乌镇早已消失在视野之外，只剩下天际一抹淡淡的轮廓。这一次的撤离，比离开木渎镇时更加仓促和狼狈，敌人也显得更加庞大和难以撼动。
她看着前方沈文渊虽然疲惫却依旧挺直的背影，看着两旁警惕护卫的赵莽和王犇，还有带路的周老丈，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前路的迷茫，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江南的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浑。他们如同不小心闯入巨兽领地的蝼蚁，此刻只能奋力挣扎，寻找着一线生机。
“走吧。”沈文渊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重新背起了阿木尔，目光投向南浔的方向，“只要人还在，棋局就未终。隆昌丝行里的秘密，迟早要大白于天下。”
朝阳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这片荒芜的沼泽，也照亮了这支小小队伍前行的道路。身影被拉得很长，步履蹒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韧，向着未知的南浔，一步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