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听雨轩后院仿佛与南浔喧嚣的夜景隔绝开来,只有天井上方一方狭窄的星空和屋内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几张凝重的面孔。桌上,新旧几枚金属残片并排而放,冰冷的触感和隐晦的死寂气息无声地诉说着背后的凶险。
沈文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打破了沉默。“外围探查,已近极限。悦宾楼守备森严,隆昌丝行更是龙潭虎穴。若要更进一步,必须另辟蹊径,找到能接近核心的‘敲门砖’。”
“先生有何打算?”赵莽身体前倾,眼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芒。王犇也屏息凝神。
“黑沙商会行事诡秘,但并非无迹可寻。”沈文渊目光深邃,“他们需要运输、需要销赃、需要打点关系,更需要……融入当地,以合法身份掩盖非法勾当。吴掌柜提到,南浔本地一些中小商行,近来也有不寻常的动静,或是突然接到不明来历的大单,或是资金往来异常。我们或许可以从这些‘边缘’入手。”
他看向酪丹:“公主,你的感知能力,或许能帮助我们辨别哪些商行沾染了不干净的气息。”
酪丹会意,点头道:“我可以试试。”
沈文渊取过纸笔,根据吴掌柜白日里闲聊时透露的零星信息,写下了两三家近来风评有异、且与西域或隆昌丝行有过接触的小商行名字。“明日,我们便去这几家商行附近‘走走’。”
次日,南浔的街市依旧繁华。沈文渊与酪丹扮作来自湖州府采买丝绸的兄妹,赵莽和王犇则远远跟在后面警戒。他们依次前往名单上的商行附近。
第一家“锦云绸庄”,门庭若市,客流如织。酪丹凝神感知,只察觉到寻常的商业喧嚣和旺盛的人气,并无异常能量残留。
第二家“永昌货栈”,位置稍偏,进出多是些行色匆匆的力工。酪丹在附近逗留片刻,眉头微蹙,她感知到一丝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冷气息,如同蛛丝般飘忽不定,混杂在汗味和尘土气息中,来源难以确定。
直到他们来到第三家,名为“汇通南北”的杂货行。这家商行门面不大,经营的货物却颇为繁杂,从丝绸茶叶到南洋香料、西域皮货皆有涉猎,显得有些杂乱。酪丹刚走到街口,脚步便是一顿。
“有反应了。”她低声对沈文渊道,脸色微凝,“很淡,但比永昌货栈那边清晰……是一种混杂的污浊感,带着……贪婪和焦躁的情绪底色,与碎片上的死寂不同,但同样令人不适。” 她能“看”到,那商行内部弥漫着一层稀薄的、如同劣质油脂般的暗黄色能量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沈文渊目光微闪:“贪婪与焦躁……或许是利益熏心,与虎谋皮后的心境体现。这家汇通南北,嫌疑很大。”
他们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在对面的茶楼要了个临窗的雅间,仔细观察。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他们便看到一辆熟悉的、挂着“隆昌”标记的马车停在了汇通南北的后门,几个伙计模样的人从车上卸下几个看似普通的木箱,迅速搬入了店内。
“看来找对地方了。”沈文渊沉吟道,“这家汇通南北,很可能是黑沙商会设在南浔的一个次级分销点或者洗钱渠道。”
“那我们直接抓了他们的掌柜逼问?”赵莽摩拳擦掌。
“不可。”沈文渊摇头,“打草惊蛇,且容易暴露我们自己。我们需要一个更巧妙的方法……混进去。”
“混进去?”酪丹疑惑。
沈文渊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他们不是做南北杂货生意吗?我们便投其所好。”
接下来的两天,沈文渊通过周老丈和吴掌柜的渠道,花费重金,精心准备了一批“货物”——并非寻常丝绸茶叶,而是几件来自南洋的、造型奇特的犀角杯,以及一小箱品相极佳、却打着某个没落官宦家族印记的“官造”琉璃器。这些东西价值不菲,来历却有些模糊,正合这些行走在灰色地带商行的胃口。
同时,他也为几人重新置办了行头。沈文渊自己扮作一位家道中落、急于变现祖产的破落书生,气质拿捏得恰到好处。酪丹则依旧是跟随兄长的妹妹,只是衣着稍显华贵了些,符合“没落世家”的身份。赵莽和王犇则充当护卫和仆从。
这一日,沈文渊带着“货物”,一行人再次来到了汇通南北杂货行。
掌柜是个留着山羊胡、眼珠乱转的干瘦中年人,姓钱。见到沈文渊拿出的犀角杯和琉璃器,他眼睛顿时一亮,尤其是看到那官造印记时,更是闪过一丝精明。他仔细验看货物,又旁敲侧击地打听沈文渊的来历。
沈文渊对答如流,将一个家道中落、不善经营、又急需用钱的落魄书生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言语间还透露出对家中可能还存有的其他“古物”的不甚在意。
钱掌柜听得心痒难耐,态度越发热情。交易很快达成,沈文渊故意在价格上让步,显得十分“外行”,这让钱掌柜更是心中窃喜,觉得逮住了一只肥羊。
“沈公子家中若还有此类物件,尽管拿来,价钱好商量。”交易完成后,钱掌柜搓着手,笑眯眯地说道。
沈文渊叹了口气,面露难色:“不瞒钱掌柜,家中确实还有些老物件,只是……存放之处不甚安全,且搬运不便。唉,若非急等银钱打点,也不会如此仓促变卖祖产。”
钱掌柜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沈公子若有难处,鄙行倒是可以帮忙。我们在城外有稳妥的仓库,也有可靠的人手。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沈文渊故作犹豫,沉吟片刻,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如此……也好。只是此事需隐秘,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明白,明白!”钱掌柜连连点头,脸上笑开了花,自以为又找到了一条稳定的财路,却不知自己引狼入室。
借着商议后续“货物”交接与存放细节的机会,沈文渊成功地将话题引向了商行的运作,并似不经意地问起,是否认识一些路子更广、能做“大生意”的客商。
钱掌柜正在兴头上,又见沈文渊“人傻钱多”,戒心大减,压低声音透露道:“不瞒沈公子,我们认识一些西域来的大客商,住在西栅那边,路子野得很,什么货都敢接。不过那些人脾气怪,不见生客,得有人引荐……”
鱼儿,上钩了。
沈文渊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若能搭上线,自是再好不过。不知钱掌柜可否代为引荐?必有重谢!”
钱掌柜捻着山羊胡,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引荐嘛……也不是不行。正巧,三日后,商会里有个小聚,届时那几位西域客商可能也会到场。沈公子若是有意,不妨一同前来?只是……”他意有所指地搓了搓手指。
沈文渊立刻会意,又奉上一小锭银子:“如此,便有劳钱掌柜了。届时,沈某定当备上厚礼,不会让掌柜难做。”
离开汇通南北杂货行,走在回听雨轩的路上,夕阳将几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先生,这招投石问路,果然高明!”赵莽兴奋道,没想到如此顺利就获得了接近目标的机会。
沈文渊却并无喜色,反而更加凝重:“这只是第一步。三日后的小聚,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届时我们身份暴露的风险极大,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他看向酪丹:“公主,届时你的感知能力至关重要,需要时刻留意周围是否有异常能量,尤其是类似隆昌丝行库房那种级别的邪气。”
“我明白。”酪丹郑重点头,手心微微出汗,既有紧张,也有一种即将直面敌人的决绝。
“赵莽,王犇,你们二人届时在外围策应,一旦有变,立刻接应我们撤离,不可恋战。”
“是!”
夕阳的余晖洒在南浔的河道上,泛起粼粼金光,看似温暖,却仿佛预示着三日后那场隐藏在繁华之下的暗夜交锋,将何等凶险。投出的石子已激起涟漪,接下来,就看这涟漪能否搅动那深藏水底的巨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