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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来坊的青石板还沾着夜露的凉,晨光却已像浸了蜜的金纱,从东边檐角斜斜淌下来。暗阁那扇老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时,门轴上的铜绿簌簌落了两把,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向巷口的杏树。

李伯当先冲出来,铁镐攥得指节发白。那镐头本是乌沉沉的玄铁铸的,此刻却沾着星星点点的焦黑——是昨夜在暗阁里拆锁魂枢时迸溅的熔渣。他怀里揣着个巴掌大的冰匣,匣中冻着团幽蓝冰晶,那是小柱的精元。冰气透过粗布衫渗进他心口,比怀里的怒火更烫。

“走!”李伯粗着嗓子吼了一嗓子,身后“哗啦啦”涌出二十来号人。有举着断剑的,剑刃缺了口,裹着褪色的红绸;有提着挖药锄的,锄尖还沾着未拭净的紫灵根泥;更多人抄着最寻常的铁镐——木柄磨得发亮,镐头边缘还留着挖玄黄晶时崩出的豁口,那是他们从前在矿洞讨生活的命根子。

黑市的巷子里还散着昨日的狼藉。几十个枢器摊位东倒西歪,有的木架断成两截,有的布幔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锁魂枢的残片散在地上,像被剥了壳的死物:扭曲的铜纹还凝着阴煞之气,有的碎片上沾着暗褐血渍,有的裂口里渗出半凝的黑浆——那是被抽干精元的婴孩残魂。最末一座摊位前,穿灰布衫的青年正哆哆嗦嗦往木箱里收枢器,指尖发颤,碰得木匣“咔嗒”直响。他抬头见人群涌来,喉结滚了滚,手一松,半箱枢器“哗啦啦”滚了满地,有个菱形枢器骨碌碌停在李伯脚边。

“砸!”李伯铁镐抡圆了往下砸,镐头带起的风卷得他灰白鬓角乱飞。“当啷”一声闷响,那枢器被砸成两半,里面竟裹着团淡金色的精元,像团将熄的灯芯,正微微发颤。

人群里突然爆出抽噎声。张叔踉跄着扑过去,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咚”的一声,也不觉得疼,抖着袖子轻轻裹住那团精元:“造孽啊……前日王二家媳妇还来问我,说她小儿子总睡不安生,我还劝她买个锁魂枢镇镇……”他浑浊的老泪砸在精元上,溅起细碎的光,“原来这铁疙瘩,是拿别人家娃娃的魂养的!”

话音未落,张叔抄起自己的铁镐,木柄上还留着他常年握出的茧印。“哐”地一声,他砸在另一个枢器上,碎渣子溅了他满脸:“今日起,老子的镐头不挖晶,专砸枢!”

铁镐声此起彼伏炸响。有个年轻修士举着断剑劈向枢器,剑刃崩出火星;挖药锄的锄尖捅进枢器缝隙,“咯啦”一声撬出个铜芯;更多铁镐像雨点般落下,撞得青石板冒火星子。火星溅在众人眼尾,映得那红通通的眼眶亮得扎眼——有卖过枢器的老贾,此刻砸得最狠,每砸一下就喊一句“我该死”;有被枢器骗走全部家当的阿秀,边砸边把碎渣往怀里塞,说要拿去给亡夫上坟;连那穿灰布衫的青年都跪下来,抓过铁镐往自己摊位上砸,哭嚎着“我也是被天工城逼的”。

云无迹站在街角的杏树下,玄铁冠歪在一边,发梢沾着几片杏花。他望着那片混乱的光,喉结动了动,摸出怀里半枚金锁。金锁是旧的,边沿磨得发亮,上面缀着朵干桃花,花瓣已经褪成淡粉,被砸枢器的震动震得簌簌落灰。他指尖抚过桃花纹路,突然想起三十年前的春,儿子才五岁,在桃树下踮着脚给他戴花环,落英缤纷里,有片桃花飘进他衣领,痒得他直笑。

“以前总觉得灵枢是捷径。”他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剑,指节攥得发白,“以为有了这铁疙瘩,散修盟能引灵入体,能开山裂石,能和天工城平起平坐……”他弯腰捡起块枢器碎片,指腹划过上面的“玄”字刻痕——那是天工城的标记,“可现在才懂,活人自己的手,才是最硬的镐。”

烛九溟站在他身侧,玄色大氅被风掀起一角。他脊椎处的圣骨微微发烫,那是上古修士的遗骨,此刻正随着众人的心跳共振。他望着那些举镐的身影:老矿工的手背还留着矿洞的旧疤,药农的指甲缝里还嵌着药泥,曾经卖枢的散修喉结还在发颤——此刻他们红着眼,把多年的憋屈、屈辱、不甘,全砸进铁镐里。

“他们不是在砸枢器。”烛九溟轻声道,目光扫过李伯发颤的肩背,扫过张叔脸上的泪痕,扫过青年砸得血肉模糊的指节,“是在砸断自己脖子上的锁链。”

云无迹突然笑了,笑得眼角泛酸。他把金锁小心收进袖中,金锁贴着心口,像儿子当年的体温:“古修说得对。往后散修盟的路,不用灵枢引气,用铁镐开路——哪怕慢些,走得也踏实。”

“天工府的销路断了两成!”铁战抱着玄铁罗盘从人群里挤出来,罗盘上的指针疯狂乱转,撞得铜框“叮叮”响。他脖颈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喊:“方才那几十个摊位的枢器全毁了!他们在中州的货栈空了小半!那些达官贵人要找枢器镇宅,现在连个碎渣都摸不着!”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有修士把铁镐举过头顶,有药农甩着挖药锄转圈,老贾抹了把泪,冲铁战喊:“再报!再报!”李伯的铁镐停在半空,镐头映着晨光,照见他脖颈最后一点黑纹正缓缓消退——那是被枢器阴煞侵蚀的痕迹,此刻正随着砸枢的动作,像春雪遇阳般融化。

他转头望向烛九溟,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古修,等砸完了云来坊,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跟着去砸天工城的枢器不?”

“自然能。”烛九溟伸手按住李伯的肩,圣骨金光顺着掌心流转,渗进李伯血脉里。李伯只觉浑身一暖,多年矿洞落下的寒症竟松快了几分。“往后的路,不是哪个人的路,是所有活人一起走的路。”

云来坊外的阳光越发明亮,把青石板晒得暖融融的。最后一座枢器摊位在铁镐下碎成齑粉,有散修捡起块碎片,用力扔进街角的阴沟里,溅起一片污水:“让这吃人的东西,永不见天日!”

不知谁起了个头,众人跟着唱起来。那调子是矿洞里传下来的号子,粗哑却有力:“铁镐硬,人心热,不借灵枢不借魔。手能挖山手能火,活人脊梁压不折……”

歌声里,铁战蹲在墙根,掏出刻刀在罗盘上刻下新的标记。玄铁罗盘“嗡”地轻鸣,指针突然定住,指向东方——天工城的方向。他刻完最后一笔,吹了吹石粉,“反抗盟,初成。”四个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把新铸的剑。

杏树上的麻雀又飞回来了,停在反抗盟的旗号上。那旗号是阿秀用自己的红嫁衣改的,此刻正随着歌声猎猎作响,把晨光裁成一片又一片,落进每个举镐人的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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