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寒风开始掠过省城的街道，卷起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对刘军而言，这个冬天感受到的寒意，不仅仅来自天气。
尽管他听从了刘峰的建议，果断收紧信用政策，以回笼资金、规避风险，成功躲过了可能发生的坏账泥潭，但“军诚建材”的业务萎缩，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并且比预想中持续得更久，影响也更深。
房地产行业的低迷，如同一场蔓延的寒潮，持续影响着下游的装修市场。新建楼盘减少，二手房交易冷清，连带家装需求也明显放缓。刘军的主要客户——那些大大小小的包工头和装修公司，接到的活计越来越少，自然对建材的需求也大幅缩减。即便刘军转向开拓一些零散的家装客户和小型维修工程，也无法弥补大客户流失带来的业务缺口。
店铺的月营业额持续在低位徘徊，扣除房租、水电、两人（他和娟子）的基本开销以及给县城父母孩子预留的生活费后，所剩无几，甚至偶尔需要动用之前的积蓄来维持。看着日渐稀疏的客流和堆积起来周转缓慢的库存，刘军心头沉甸甸的。娟子虽然嘴上不说，但眉宇间的忧愁和忙碌后空坐发呆的身影，刘军都看在眼里。
更让他焦虑的是孩子的未来。原本计划着生意稳定就把孩子从县城接来，可眼下这光景，不仅接孩子的预算捉襟见肘，连在省城维持一家四口稳定生活、支付更好教育费用的底气都在动摇。难道要让孩子们继续在县城留守，或者接过来一起过紧巴巴、看不到起色的日子？
重重压力下，刘军再次敲响了红龙庙六楼刘峰家的门。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干劲，更多的是迷茫与疲惫。
刘峰给他倒了杯热茶，雯子默契地带着孩子们去了里屋。
“哥，”刘军捧着茶杯，热度也暖不了他声音里的低落，“店里的情况……越来越难了。这个月算下来，基本没赚到钱。再这样下去，别说接孩子，就是维持店铺都吃力。我……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峰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其实一直在关注堂弟的生意。房地产下行的影响深远且持久，对“军诚建材”这种处于产业链末端、抗风险能力较弱的小商户来说，冲击尤为直接和剧烈。单纯的“防守”——收紧信用、控制风险——可以避免猝死，但无法扭转行业下行带来的需求萎缩。刘军面临的，是生存空间被系统性压缩的困境。
等刘军说完，刘峰沉吟了片刻，没有直接给出安慰，而是问了一个问题：“军子，如果抛开这个店，抛开你做建材这几年的经验和人脉，让你重新选一个行当，你会选什么？或者说，你觉得做什么，能在现在这种环境下，还能有发展，至少能养活一家人，并且有上升空间？”
刘军愣住了，他从来没从这个角度想过。他习惯了和水泥瓷砖打交道，习惯了和工头们讨价还价。抛开这些？他一时语塞。
刘峰看着他的反应，心中有了底。他缓缓说道：“军子，我知道你对这个店有感情，这是你从县城打拼到省城的第一份基业。但做生意，有时候不能光讲感情，还得看大势。建材这行，跟房地产绑得太紧，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咱们硬扛，不是不行，但会非常辛苦，而且未来几年可能都看不到大的起色，甚至会把你前几年攒下的那点本钱慢慢耗光。”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认真：“我有个想法，你听听看。不如……你把店铺转让出去。”
“转让？”刘军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和不舍。
“对，转让。”刘峰肯定地点点头，“趁着现在店还有点东西，位置也还行，能转个好价钱最好，哪怕平价转出去，回笼资金，止损离场，也是明智的。然后，”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刘军，“转行，过来跟我一起做。”
刘军彻底呆住了，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
刘峰继续阐述他的想法：“‘智播云图’这边，你也看到了，业务在往上走，技术含量高，受房地产影响小，主要是面向企业、政府、文化机构这些客户，现金流和利润都相对稳定。现在程勇和张立德虽然能干，但公司要发展，需要更多可靠的人。你过来，不需要你立刻懂技术——那些可以学。但你做生意实诚，能吃苦，会跟人打交道，懂管理小摊子的经验，这些素质很重要。你可以先从项目管理、客户协调、后勤支持做起，慢慢再接触技术方案。待遇方面，肯定比你守着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店要强，也有固定的收入保障你和娟子、孩子们在省城的生活。最重要的是，这个行业有前景，咱们兄弟一起，劲儿往一处使，把公司做大，不比你一个人苦苦支撑一个走下坡路的店强？”
刘峰的话，像一道强烈的光线，刺破了刘军心中厚重的迷雾。转让店铺，固然不舍，但继续坚守，前景黯淡也是事实。而转行跟堂哥干，进入一个蓬勃发展的新行业，有稳定的收入和清晰的上升路径，还能真正实现在省城安家落户、家人团聚的梦想……
巨大的矛盾冲击着刘军。一方面是多年心血可能付诸东流的痛惜和对未知领域的本能畏惧，另一方面是摆脱困境、拥抱新生的强烈诱惑和对堂哥毫无保留信任的依赖。
“哥……我……我得跟娟子商量一下。”刘军的声音有些干涩，但眼神里已经重新有了些光。
“当然，这是大事，必须和娟子好好商量。”刘峰拍拍他的肩膀，“不急，你们慢慢考虑。想清楚了，无论做什么决定，哥都支持你。但如果决定过来，我这边随时欢迎。”
刘军离开时，脚步比来时沉重，但背似乎挺直了一些。他知道，人生的一个重大岔路口，已经横在了面前。向左，是熟悉的荆棘路，或许能蹒跚前行，但注定坎坷；向右，是一片未知但充满希望的新海域，需要他鼓起勇气，更换船帆，与最信任的领航员一同出发。这个冬天，他必须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