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村的“月祭”,是仅次于春节的盛大日子。
若是往常,这一天村里的气氛该是肃穆中带着喜庆的。家家户户都会拿出最好的供品,摆在祠堂前的广场上,祈求来月风调雨顺。但今天,笼罩在广场上空的,却是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霾。
昨夜密室里的谈话像一块石头压在李子木心头。他和碧琪站在人群的侧后方,看着黑压压跪了一地的村民。大长老赵严坐在侧首的太师椅上,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显然昨晚的“交底”耗费了他太多的心神。
今天主持仪式的是负责礼祭的九叔公。这位老人平日里就在祠堂里吃斋念佛,也是村里公认能与祖先“通气”的大祭司。
“起——祭——!”
九叔公悠长的嗓音伴随着三声沉闷的钟响,在大广场上荡开。
几十个身穿灰衣的族人手捧香炉,鱼贯而入。也不知道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料,烟气格外浓重,不仅不呛人,反而带着一股令人昏昏欲睡的甜腻香味。白色的烟雾在这个封闭的广场聚拢不散,很快就像一层薄纱,把正中央那尊巨大的初代先祖雕像笼罩得若隐若现。
那是一尊两人高的汉白玉雕像,雕刻的是翡翠村的立村始祖,面容威严,长须飘飘,双目微垂,似乎在俯瞰着他的子孙后代。
“这烟不对劲。”李子木抽了抽鼻子,低声对碧琪说,“太浓了,而且聚而不散,像是加了氯化铵或者某种增稠剂。”
“嘘——”碧琪紧张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仪式开始了,别说话。”
九叔公跪在雕像前的蒲团上,手里挥舞着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周围的鼓点越来越密,气氛被推向了一种近乎压抑的高潮。
就在鼓声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间,异变突生。
“嗡——”
一声极低沉的震动声似乎从地底传来,紧接着,那尊被烟雾缭绕的先祖雕像,竟然“活”了。
先是雕像的双眼。原本灰白的石质眼球,此刻竟然亮起了两点幽幽的绿光。那光芒不像是火焰,更不像是李子木熟悉的电灯,它带着一种诡异的惨绿,在缭绕的白烟中闪烁不定,仿佛冥府的鬼火,直勾勾地盯着下方的众人。
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前排的妇孺已经被吓得尖叫起来。
“安静!都在祖宗面前安静!”九叔公虽然也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强撑着喊道。
可还没等骚乱平息,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个雕像,开口说话了。
“……翡翠蒙尘……外敌已至……”
声音空灵、沉闷,仿佛是从雕像空荡荡的肚子里发出来的,又像是直接在每个人的脑壳里炸响。这声音带着巨大的回响,在大广场上空盘旋,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全场瞬间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止了。
“……戒律松弛……必降天罚……驱逐异类……方得安宁……”
随着最后几个字的落下,雕像眼中的绿光猛地大盛,两行暗红色的液体顺着雕像的眼角流了下来,就像是先祖流下了血泪。
“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紧接着就是“扑通扑通”的跪地声。不管是平日里飞扬跋扈的癞头三,还是德高望重的族老,此刻全都面如土色,五体投地,把头磕得砰砰作响,嘴里喊着“祖宗息怒”。
就连碧琪也被这恐怖的景象震慑住了,双腿一软就要跪下。
一只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胳膊。
李子木站在一片跪倒的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他依然挺直着脊梁,目光冷冷地穿透烟雾,死死盯着那尊“显灵”的雕像。
如果不跪,在大伙眼里就是对祖宗最大的不敬;但如果跪了,就是向张伟那个装神弄鬼的骗子低头。
“子木哥,快跪下……”碧琪声音都在发抖,带着哭腔,“大家都看着呢……”
周围投来无数道惊恐且愤怒的目光。那些目光里不再有之前的友善,而是充满了排斥和敌意——祖宗说了,“外敌已至,驱逐异类”。在这个村子里,最大的“异类”还能是谁?
李子木没有动。他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将眼前的“神迹”逐帧拆解:
烟雾:是为了遮挡视线,同时作为光的介质,增强漫反射,让那两点绿光看起来更虚无缥缈。
绿光:荧光粉?不,亮度太高。应该是某种化学冷光剂,或者张伟不知从哪搞来的高强度灯珠,藏在雕像眼窝的深处。
声音:听这浑厚的共鸣感,绝对利用了声学原理。雕像内部应该是中空的,连接着地下的某个传声管道,或者直接在雕像嘴部安装了扩音装置。
“好手段。”李子木在心里冷笑。
这不是神迹,这是一场精心编排的舞台剧。张伟利用了村民对祖先的敬畏,把现代的光学和声学知识变成了杀人的刀。
“大祭司!”李子木突然高声喊道,声音在一片磕头声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没有下跪,反而向前跨了一步,指着那尊还在流着“血泪”的雕像。
“先祖既然发话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请问先祖一句,”李子木的声音沉稳有力,没有一丝慌乱,“这‘外敌’究竟是指想要保护村子的我不懂规矩,还是指那个躲在阴沟里、不敢见人的老鼠?”
“大胆!”九叔公气得胡子乱颤,“李子木,祖宗面前,你竟敢不跪!你是想招来天雷劈死我们全村吗?”
“天雷会不会劈我不知道,”李子木眯起眼睛,目光锁定了雕像底座旁一处看起来稍微有些松动的石板,“但我知道,如果不把这个装神弄鬼的把戏拆穿,翡翠村才是真的要完了。”
他赌这尊雕像的机关就在附近。
然而,就在他准备冲上去检查底座的时候,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抓住这个亵渎祖宗的妖孽!”
癞头三带着二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壮汉,气势汹汹地冲进了广场。他们的脸上带着狂热的兴奋,显然早就埋伏在周围,只等这一刻的“神谕”降下,就要把李子木这个“异类”当场拿下。
局势,瞬间崩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