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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九年四月的剑桥,仿佛被浸泡在一只巨大的、盛满灰色雨水的玻璃杯中。
连绵的阴雨让石墙的颜色深得发黑,常春藤湿漉漉地贴着墙壁,像是无力攀附的墨绿色触手。
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湿羊毛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从河岸飘来的水腥气。
埃德蒙·泰勒站在三一学院他那间即将被清空的宿舍里。
房间比平时更加空旷,大部分个人物品已经打包,只留下必要的家具和几个密封的木箱整齐地靠在墙边。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深灰色高领毛衣,衬得他面容愈发苍白,也让他身上那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气质更加凸显。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
此刻,他正将书桌上最后几本核心笔记——主要是生物化学方程式、复杂的菌株培养记录,以及几册关于古代信息编码与符号流变的学术着作——逐一放入一个皮质边缘已微微磨损的公文包。
他的指尖拂过书页,确认没有任何涉及魔法推演或远东事务的私人纸条被遗漏。
就在不到二十四小时前,天色也是这般阴沉。
埃德蒙独自坐在这个书桌前,面前摊开的不是学术资料,而是一张厚重的羊皮纸。
桌上的油灯将他的侧影拉长,投在身后的书架上。
他刚刚完成给汤姆的最后一封信。
信的内容早已在他脑中反复推敲过无数遍:用平静、客观不舍的语气,告知对方自己将参与一项长期的、深入偏远地区的“地质与大气物理联合勘探”,地点指向环境严酷、通信条件极端恶劣的格陵兰北部冰原。
他强调了项目的科学价值,预估了可能长达数月甚至更久的失联期,并在结尾,如同刻下墓志铭般,再次烙上那句警告:
“力量的真谛在于掌控自我,而非被欲望驱使。过度执着于虚幻的荣光,只会蒙蔽双眼,忽略身边真实的危险。”
这封信,是他为即将到来的漫长静默期,提前设定的最后一个“安全程序”。
它提供了一个合乎逻辑的、非情感冲突性质的失联理由,将可能的愤怒引向不可抗的自然因素,而非他埃德蒙的“主动背弃”。
他小心地将羊皮纸折好,取出预先准备好的深红色火漆颗粒,用铜勺在烛火上耐心融化。
粘稠的、散发着微焦气息的液体滴落在信封口,他拿起那枚刻着简单“E.t.”字样的黄铜印章,稳稳地压了下去。
火漆冷却凝固,将一个阶段,一种他试图维持的、脆弱的引导关系,正式封缄。
他没有丝毫犹豫,披上外套,走入傍晚的细雨中,径直走向学院门口那个深绿色的邮筒。
将信投入其内的动作,与他平日里递交作业或寄送学术通信并无二致。
金属投递口发出的沉闷声响,像是为一个时代画上了休止符。
那时,政府的接管人员尚未现身,剑桥于他,仍是一个可以自由完成“私人事务”的所在。
【回到现在】
窗外,雨声淅沥。
他能看到下方庭院里,几个穿着兜帽雨衣的学生抱着书匆匆跑过,溅起细小的水花。
一种遥远的、属于正常学院生活的喧嚣,被玻璃和雨幕隔绝,变得模糊而不真实。
他曾是那片喧嚣中的一部分,一个优秀而略显孤僻的学者。
很快,连这层表象也将剥离。
他的目光掠过书架上一张他与亚瑟在康河泛舟时的旧照片——照片里,亚瑟笑得毫无阴霾,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几乎在发光。
埃德蒙的指尖在相框玻璃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将其取下,仔细地用软布包裹,放入一个标记着“私人杂物”的箱子深处。
有些光,需要被妥善收藏,带入即将到来的、漫长的隧道。
然后,他走到书桌前唯一一个上了锁的抽屉前。
从怀中取出一把造型古拙的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抽屉里没有太多东西:几封来自沃波尔的、用魔法加密过的信件底稿,上面记录着魔法界商业的最终安排和应急联络方式(尽管他怀疑用上的可能性很小);
一张绘制着复杂符文结构的草图,是关于那对银质袖扣的炼金原理推演;
以及,一叠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用厚实羊皮纸写就的汤姆曾经的回信。
他早已预见到与亚瑟的项目会成功,也预见了随之而来的隔离。
那封信,以及之前几封已经寄出、内容逐渐铺垫“考察”事宜的信,都是他预设好的程序。
他将自己可能的“消失”,包装成一种对科学事业的崇高追求,这或许能稍微缓和汤姆被“抛弃”的感觉。
此后,通往霍格沃茨的猫头鹰航线,对他而言,将暂时中断。
收拾完这一切,他缓缓直起身,环顾这间生活了近两年的宿舍。
墙壁上还有他钉上去悬挂图表时留下的小孔,书桌边缘有一处被化学试剂不小心滴落腐蚀的浅痕,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熬夜苦读时咖啡的苦涩与旧书页的味道。
这里曾是他明面上的据点,他在麻瓜世界的锚点。
现在,他即将启航,驶向一个被严密守护的孤岛。
他走到窗边,最后一次望向这片浸润在雨水中的古老学院。
哥特式的尖顶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矗立,如同一个个巨大的、指向未知的问号。
雨水顺着玻璃蜿蜒滑落,像一道道冰冷的泪痕。
他深吸了一口这潮湿的、带着终结意味的空气,然后毅然转身,不再回头。
拎起那个装着他核心知识与最后信件的公文包,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没有留下任何与魔法或远东事务相关的蛛丝马迹。
然后,他拉开门,步入了外面昏暗的走廊。
脚步声在空旷的石廊里回响,稳定,清晰。
雨,依旧在下,仿佛要洗净所有过往的痕迹,为一段充满未知的旅程,奏响单调而永恒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