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静养”,在咸湿的海风与摇曳的椰林中悄然落幕。
陈凡带着一身阳光的味道和意犹未尽的慵懒,回到了车水马龙的京城。
他总觉得那座岛上的人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与狂热,但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阳光、沙滩与美食带来的舒畅心情,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
然而,这份好心情在返校的第二天,便被一个电话彻底击碎。
电话铃声响起时,他正哼着歌整理行李,屏幕上显示着辅导-员的名字。
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再是往日的温和,而是浸透了无法化开的沉重。
“陈凡,刘文-海教授……昨天晚上走了。”
陈凡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
他手里的衣服滑落在地,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刘文-海教授。
那个教他近代史,学识渊博又风趣幽默的小老头。
那个上课从不照本宣科,能把枯燥的条文讲成评书演义的智者。
那个在整个大学生涯中,他最为敬佩的师长之一。
上学期期末,老教授还神采奕奕地站在讲台上,拍着胸脯说要带他们去实地考察历史遗迹。
怎么……就这么说走就走了?
“怎么回事?”陈凡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颤,“刘教授身体不是一直很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充满了无力感。
“唉,胰腺癌,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了。”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陈凡的耳膜。
“从确诊到走,加起来不到三个月。”
“追悼会定在后天,你有时间的话,过来送刘教授最后一程吧。”
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的忙音显得格外刺耳。
陈凡呆呆地坐在宿舍的椅子上,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他的眼前,不断闪过刘教授在课堂上挥斥方遒的样子,双眼闪烁着智慧与热忱的光芒。
他想起课后,老教授拉着他讨论某个历史细节时,那种不分长幼的纯粹热情。
他甚至还记得老教授拍着胸脯,吹胡子瞪眼地放言,说要活到一百岁,亲眼看完华夏真正君临世界的那一天。
可现在,那个鲜活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冰冷的名字。
一种巨大的、无法挣脱的悲伤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后天,天空阴沉,如同所有前来悼念者压抑的心情。
陈凡换上了一身最肃穆的黑色衣服,沉默地走进了殡仪馆。
空气中弥漫着菊花的清香与焚香的烟火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追悼会现场,哀乐低回。
刘教授的遗孀,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在亲人的搀扶下,哭得几度昏厥过去。
她的女儿,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知性女人,双眼早已红肿不堪,却依旧强撑着,向每一位来宾鞠躬致谢。
陈凡在人群中,听到了几位相熟老师的低声议论,那些话语像针一样扎了过来。
“太可惜了,老刘这么好的人,一辈子教书育人……”
“是啊,听说为了治病,家里的积蓄全都花光了,还欠了不少债。”
“那个进口的靶向药,一针就好几万,还不在医保范围里,简直就是个无底洞。”
“不止呢,后来上了化疗,人瘦得脱了相,罪遭大了,头发都掉光了,看着都让人心疼。”
“可最后呢?钱花光了,罪也受尽了,人还是没留住……”
“这就是命啊,在病魔面前,谁都一样,再大的学问家也扛不住。”
这些话语,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陈凡的耳朵,然后又一根根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脑海中浮现出刘教授的形象。
一个在国内学术界都享有盛誉的顶尖学者,一个享受着国家级特殊津贴的专家。
可即便如此,在昂贵的进口药和无尽的病痛折磨面前,他依然显得那么脆弱,那么无助。
陈凡忽然想起了几天前,在海岛沙滩上,自己看着新闻随口说出的那句话。
“要是永远不得病,该多好啊。”
当时那只是一句空泛的感叹,此刻却变成了带着血与泪的质问。
原来,死亡与病痛的威胁,离自己如此之近。
原来,那种在报道里读到的绝望,就活生生地发生在他尊敬的人身上。
连刘教授这样的人都无法幸免,只能在痛苦中耗尽家财,然后悲惨地离去。
那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呢?
他们又该如何面对这名为“病魔”的恐怖深渊?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合着愤怒与悲痛,在他的胸膛里疯狂地翻涌。
追悼会结束后,陈凡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宿舍。
他打开电脑,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框里输入了“癌症”两个字。
屏幕上,瞬间跳出了无数触目惊心的词条和文章。
《十大致癌食物黑名单,你每天都在吃!》
《注意!身体出现这五个信号,可能是癌症前兆!》
《震惊!九成年轻人都有的这个习惯,竟是猝死的元凶!》
《熬夜、烧烤、可乐……你的身体还能撑几年?》
一篇篇文章,用最夸张的标题和最耸人听闻的口吻,贩卖着死亡焦虑。
陈凡一开始还觉得是危言耸听,可看着看着,他后背的冷汗就下来了。
熬夜?自己天天熬夜打游戏。
爱吃烧烤?楼下那家烧烤店的老板都认识他了。
喝可乐?他冰箱里塞得满满的。
他越看越心慌,越看越觉得自己浑身都是毛病。脖子好像有点僵硬,肚子好像有点隐隐作痛,胸口也好像有点闷……
完蛋了!我不会也中招了吧?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藤蔓一样,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刘教授痛苦离世的样子,想起了那些天价的药费单,想起了那句“在病魔面前,谁都一样”。
不!不一样!我不能就这么死了!
我还没享受够呢!我还没坐着私人飞船去月球上转转呢!我还没……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不能再等下去了。
当晚,他翻来覆去,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各种癌症晚期的可怕画面。
凌晨三点,当窗外还是一片漆黑的时候,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对未知的恐惧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摸出枕头下的那个红色紧急联络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那个他只在紧急情况下才能拨打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小陈同志?出什么事了?”电话那头,传来钱部长带着浓浓睡意的、焦急的声音。
“钱……钱部长!”陈凡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像是快要不行了,“我……我可能得了绝症!”
“什么?!”钱部长那边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背景里传来一阵叮当作响,好像是把床头的台灯给碰倒了。
“你别急!慢慢说!你在哪?身体哪里不舒服?”
“我浑身都不舒服!”陈凡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害怕!我怕死!钱部长,我要体检!立刻!马上!我要做全世界最牛逼的体检!”
他顿了顿,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那句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话:
“我要做那种……能查出我一百年后会不会死的那种体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