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
首都。
本该是红旗招展,天高云阔的盛景。
陈凡乘坐的特供红旗轿车,却被死死地堵在了长安街的延长线上,已经超过二十分钟没有挪动过一寸。
车窗外,不是想象中的晴空万里,而是一片混沌的、令人压抑的灰黄色。
高耸的建筑被笼罩在浓雾之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百米之外便人畜不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工业废气和尘埃混合的刺鼻味道,即便有着顶级的车载过滤系统,那股无孔不入的呛人感,依旧顽固地渗透进来。
“咳……咳咳……”
陈凡忍不住咳了两声,烦躁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口。
他今天特意穿了一身定制的中山装,本想在庆典的观礼台上精神抖擞地亮个相,结果现在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爽。
这叫什么事?
自己刚花钱拯救了全人类的肉体,让他们进入了无病无灾的黄金时代,结果一出门,就要被这糟糕的空气给活活呛死?
这体验感也太差了。
坐在副驾驶的钱部长,回头递过来一瓶水,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
“陈凡同志,委屈你了。今天的扩散条件……确实不太理想。”
“不太理想?”
陈凡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感觉喉咙里的燥意才稍稍缓解。
“钱部长,这叫不太理想?这简直就是世界末日的前兆。我刚才看了一眼手机,pm2.5指数直接爆表了。这天儿,还搞什么庆典?不怕观礼的群众集体得肺炎吗?”
虽然他知道,以现在的医疗技术,肺炎就是打一针的事,但他还是觉得荒谬。
钱部长苦笑了一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女娲’和‘普罗米修斯’计划的成功,彻底释放了人类的生产力和生命力。全球人口在短短几年内激增了百分之三十,工业规模更是翻了两番。所有国家都在拼命生产,拼命建设,换取能够延续生命的‘贡献点’……我们虽然一直在强调环保,但……发展的阵痛,总是在所难免。”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宏观叙事的疲惫。
这些大道理,陈凡当然懂。
盘古的那份报告,他看过,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数字,比窗外的雾霾更让人窒息。
可懂归懂,不爽归不爽。
作为一个刚刚享受了几天神仙日子的“幕后大佬”,他现在只想解决眼前的问题。
“发展的阵痛?这阵痛也太痛了点吧?”
陈凡指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世界,声调都高了几分。
“你看这天!这空气!人是不会生病了,长命百岁了,结果天天活在这种罐头里?有什么意思?再这么下去,五十年都用不了,三十年!地球就得被我们自己给玩完!”
他越说越气,感觉肺里堵得慌。
“就不能管管吗?这都什么年代了,连个天气都搞不定?!”
“就不能……就不能给整个城市装个巨大的空气净化器吗?!”
一句纯粹是发泄情绪的抱怨,脱口而出。
车内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开车的司机,手明显抖了一下。
后排的龙樱,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也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钱部长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来。
那动作,充满了某种仪式感。
陈凡被他看得有点发毛。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嘛?我就是随口一说,发发牢骚。”
钱部长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沉默地,从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用红色封皮包裹的、巴掌大小的笔记本和一支笔。
那本子,陈凡见过,是专门用来记录最高等级机密的。
在陈凡困惑的注视下,钱部长郑重其事地翻开本子,一笔一划,将刚才陈凡那句气话,原封不动地记录了下来。
“为……城……市……安……装……巨……型……空……气……净……化……器。”
写完,他还对着字迹吹了吹,仿佛那是什么神圣的谕令。
陈凡:“……”
他有点懵。
“不是,老钱,你这是干嘛呢?我开玩笑的,这怎么可能……”
“陈凡同志。”
钱部长合上本子,郑重地放回公文包,然后才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看着他。
“您的任何一句话,都从不是玩笑。”
“您的每一次‘随口一说’,都可能关系到国计民生,关系到人类文明的未来走向。”
“断肢再生技术,最初也只是您的一句感慨。现在,它改变了世界。”
“这一次,我相信也一样。”
陈凡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算是明白了。
自己现在,就是那个“说有光,于是就有了光”的家伙。
哪怕他只是觉得有点黑,随口抱怨了一句,身边这群人,也会立刻开始研究怎么造个太阳出来。
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神圣感。
就在这时,前面的车流终于开始缓缓蠕动。
红旗轿车平稳地汇入车流,穿过沉沉的雾霾,向着庆典的方向驶去。
车内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刚才的轻松。
钱部长一言不发,但陈凡能感觉到,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不同了,仿佛一台大功率的机器,已经进入了预热状态。
半小时后。
观礼台的休息室内。
钱部长借口去洗手间,走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拨通了一个加密的红色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
“领导。”
钱部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激动。
“是的,我正陪着陈凡同志……刚刚,就在刚才,他给出了新的指示。”
电话那头沉默着。
钱部长深吸一口气,将笔记本上的那句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他说……要为整个城市,安装一个巨大的空气净化器。”
……
中枢核心,Ld的办公室。
老人挂断了电话,缓缓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与陈凡车里所见别无二致的、令人窒息的灰色世界。
那份由“盘古”生成的、关于资源枯竭和环境崩溃的最高等级报告,正静静地躺在他的办公桌上,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人类解决了自身的病痛,却又亲手为自己赖以生存的家园,制造了新的绝症。
这是一个更宏大,更无解的死局。
他站了许久。
然后,他慢慢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这厚重的、污浊的阴云,望向那片被遮蔽的、更遥远、更深邃的星空。
陈凡同志的目光,已经从“人”的身上,移开了。
他开始望向这颗养育了人类的星球。
也望向了……星球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