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秒。
在宇宙的尺度下，这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时间单位。
但对于“守护者”舰队主力阵型的每一位战士而言，这十七秒，是他们一生中最为漫长、也最为煎熬的时刻。
“地球号”的舰桥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主屏幕上那三个正在高速逼近的死亡光点，它们在雷达上的信号特征是如此的微弱，但带来的压迫感，却比一颗正在撞向地球的行星还要沉重。
“所有战舰，维持‘壁垒’阵型，不许主动出击！”龙樱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的语调依旧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冰水中浸泡过，“能量护盾输出功率降至百分之三十，将全部能源供给SIF涂层！”
这是用鲜血换来的情报。
既然常规的能量护盾和炮火攻击都无效，那就只能赌那唯一的底牌——强相互作用力材料涂层。
“可是舰长，那样的话，一旦涂层失效……”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有一旦。”龙樱打断了他，目光锐利如刀，“这是命令。”
“是！”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庞大的舰队如同一只受惊的刺猬，将所有尖刺都收拢，只留下最坚硬的外壳。幽蓝色的能量护盾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战舰表面那层暗金色涂层，在远处恒星的光芒下，闪烁着一种坚不可摧的金属质感。
这是人类文明最坚固的盾。
现在，它将迎来最锋利的矛的检验。
“天宫”指挥中心，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陈凡死死地盯着全息星图上，那个代表着“地球号”的旗舰坐标。它的周围，环绕着数十个代表着护卫舰的光点，而在它们的前方，一艘名为“先锋一号”的驱逐舰，正好处在其中一颗“水滴”的突击路线上。
它将是第一个，用自己的舰体，去亲身验证SIF涂层成色的“勇士”。
“‘先锋一号’，听到请回答。”龙樱的声音在舰队通讯频道中响起。
“‘先锋一号’收到！舰长，我们准备好了！”一个年轻而坚定的声音回应道，“为了人类！”
“为了人类。”龙樱轻声重复。
陈凡的心，猛地揪紧了。
“先锋一号”的舰长，他认识。那是一个刚从军校毕业没几年的小伙子，在月球基地进行SIF涂层测试的时候，还作为护卫队员，跟在他身后，一脸崇拜地问东问西。他记得那个小伙子笑起来，会露出一口白牙，他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开着人类自己的星舰，去看看真正的星辰大海。
而现在，他即将用自己的生命，去撞击那片星辰大海上最冰冷的一块礁石。
“目标接触倒计时！”
“三！”
“二！”
“一！”
“接触！”
雷达官的嘶吼声在舰桥上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从“先锋一号”传回的舰首监控画面上。
那颗完美的“水滴”，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它没有丝毫减速，就那么直挺挺地，朝着“先锋一号”的舰首装甲，撞了上来！
“轰——”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金属撞击声，通过舰体的结构，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地球号”的舰桥，猛地一震！
“报告！‘先锋一号’舰体结构完整！SIF涂层……顶住了！我们顶住了！”
短暂的沉寂后，雷达官那欣喜若狂的吼声，几乎要掀翻整个舰桥！
成功了！
那看似无敌的“水滴”，被挡住了！
“天宫”指挥中心，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白发院士激动得一把抱住了身边的史密斯将军，老泪纵横。将军们紧绷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狂喜的笑容。
成了！人类最强的盾，真的防住了！
陈凡紧攥的拳头，也终于松开了半分。他看着屏幕上那艘虽然被撞得偏离了航线，但舰体依然完整的“先锋一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他只舒了一半。
下一秒，所有人的欢呼，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盘古”AI那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音，再次响起：
“警告，‘先锋一号’，舰体内部能量读数，正在急速衰减。”
“生命维持系统，失效。”
“主能源核心，熄灭。”
“舰内通讯，中断。”
“‘先锋一号’，确认失联。”
什么？
所有人都愣住了。
舰体完好无损，怎么会失联？
就在这时，一段最后的监控录像，被“盘古”AI调取出来，呈现在了主屏幕上。
那是“先锋一号”舰桥内部的监控画面。
画面中，所有的船员都还沉浸在成功抵挡撞击的狂喜之中，他们互相拥抱，欢呼雀跃。
突然，一道银色的光影，毫无征兆地，从舰桥前方的装甲板位置，“渗”了进来。
它就像一个幽灵，一个没有实体的幻影，直接穿透了那层厚重的、由强相互作用力材料构成的装甲。
然后，它以无法被捕捉的速度，从舰桥中央一穿而过。
画面，在这一刻定格。
人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道银色光影所经过的路径上，无论是操作台、座椅，还是正在欢呼的船员，都在瞬间被气化，变成了一片虚无。
没有爆炸，没有火焰，只有最彻底的、分子层面的湮灭。
那道光影，就是“水滴”。
它在舰桥中停留了不到千分之一秒，然后，又从舰桥后方的舱壁，“渗”了出去。
监控画面，到此中断。
整个“天宫”指挥中心，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脸上，血色尽褪，被一种死灰般的煞白所取代。
如果说，之前的炮火无效，只是让人感到绝望。
那么现在，这一幕，带来的，是比绝望更深沉的、无法理解的诡异和恐惧。
强相互作用力装甲，确实挡住了“水滴”的宏观撞击。
但是，“水滴”却可以直接以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穿透”这层装甲，像一个幽灵一样，进入战舰内部，然后，屠杀里面的一切。
最坚固的盾，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个最完美的牢笼。
一个为船员们准备的、无法逃脱的钢铁棺材。
“它……它直接穿过去了……”白发院士看着那段录像，嘴唇哆嗦着，这位研究了一辈子物理学的老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相位转移？不……不是……这不符合任何一种已知的物理模型……”
陈凡的身体，一阵冰冷。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的模拟推演中，胜率会是那样的惨不忍睹。
打不着，防不住。
这还怎么打？
星空中，“先锋一号”那庞大的舰体，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躯壳，在太空中无声地翻滚着，舰身上的灯光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最终，彻底融入了黑暗。
伤亡报告，开始通过量子通讯网络，一条接着一条地涌入“天宫”指挥中心。
【“长城-07号”护卫舰，失联。】
【“雷神之锤号”巡洋舰，失联。】
【……】
陈凡看着那不断跳动的伤亡名单，在其中，他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名字。
那些都是曾经护卫过他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
他们的生命，就这么在短短几秒钟内，变成了一行冰冷的数据。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无力感，在他的胸中冲撞。
战场上，噩梦还在继续。
在确认了SIF涂层的特性后，三颗“水滴”改变了战术。它们不再进行宏观撞击，而是像三柄最锋利的手术刀，开始了对“守护者”舰队的“穿刺”清场。
它们呈一个巨大的品字形，高速掠过一艘又一艘的人类战舰。
每一次穿过，都代表着一艘战舰内部所有生命的瞬间终结。
庞大的“壁垒”阵型，在这样诡异的攻击下，瞬间大乱。
一艘艘失去动力的战舰，像喝醉了酒的巨人，在太空中翻滚、碰撞，彻底打乱了原本严密的队形。
旗舰“地球号”，也因此彻底暴露了出来。
主屏幕上，一颗血红色的“水滴”，在轻松地“解决”掉两艘护卫舰后，调转方向，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直直地朝着“地球号”的舰桥位置，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