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终南山，踏入山脚这个名叫“清风集”的小镇，韩非仿佛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古墓的绝对寂静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活色生香的嘈杂。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追逐打闹声、酒馆里的划拳声、还有不知哪家传来的夫妻吵架声……各种声音气味色彩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滚烫的、名为“人间”的洪流，几乎让刚适应了古墓清冷的韩非有些措手不及。
他一身略显陈旧的青衫（原主遗产），气质又与周遭格格不入，走在尘土飞扬的街道上，颇有些显眼。几个蹲在街角的闲汉对着他指指点点，目光在他腰间（并无佩剑）和略显空荡的行囊上扫过，露出不怀好意的打量。
韩非恍若未觉，信步走入街边一个支着破烂布棚的茶摊，想稍作歇息，顺便听听市井之言，了解些江湖动向。
茶摊不大，只有四五张歪歪扭扭的桌子，坐了三两伙人。韩非刚在一张空桌旁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就听旁边一桌“砰”地一声巨响，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拍案而起，指着对面一个瘦高个骂道：“格老子的！这位置是爷爷我先看上的，你他娘的敢抢？”
那瘦高个也不甘示弱，三角眼一翻，阴恻恻道：“放你娘的屁！老子坐下的时候这凳子还热乎着呢，分明是你想占便宜！”
“找死！”壮汉怒吼一声，伸手就去抓放在桌上的鬼头刀。
瘦高个也同时摸向了腰间的分水刺。
眼看一场流血冲突就要在这小小茶摊爆发，其他茶客纷纷变色，要么低头装鸵鸟，要么赶紧溜边躲开。卖茶的老头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不敢上前。
韩非眉头紧锁。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虽然集市有点乱），竟因一个座位就要动刀兵？此等风气，岂是文明社会应有之象？
“二位，且慢动手。”韩非放下茶碗，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那壮汉和瘦高个都是一愣，扭头看向这个多管闲事的青衫人。壮汉瞪眼：“小子，你谁啊？滚一边去，别碍着爷爷办事！”
韩非不慌不忙，站起身，走到两人中间，试图以理服人：“不过一座位之争，何至于兵刃相向？依韩某看，此事可依‘先占’、‘现状’及‘公序良俗’三原则裁定。首先，需明确何人先到；其次，需考量当前实际占有状态；最后，动武伤及无辜，扰乱公共秩序，于理不合，于法……呃，于江湖道义亦有亏。”
他一番文绉绉的话说出来，壮汉和瘦高个都听傻了，面面相觑。那壮汉挠了挠满是横肉的脑袋，困惑地看向瘦高个：“他……他说啥玩意儿？什么先占后占的？”
瘦高个也是一脸懵，但随即恼羞成怒，觉得韩非在戏弄他们，尖声道：“哪里来的穷酸，在这里之乎者也！我看你就是找打！”说着，竟调转分水刺，朝着韩非的手臂就扎了过来！
那壮汉见瘦高个动手，也下意识以为韩非是对方帮手，骂了一句，挥着蒲扇般的大手就朝韩非扇来！
韩非：“！！！”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番引经据典、试图构建和谐江湖的调解，竟引火烧身！眼看一刀一掌袭来，他虽然修为已达先天中期，但仓促间也不想在闹市轻易暴露实力，更不想真跟这两个浑人动手。当下只得施展身法，脚下如踩莲花，间不容发地从两人攻击的缝隙中滑了出去，姿态虽有些狼狈，总算避开了。
“哎哟！”那壮汉收势不及，一巴掌拍在了空处，差点闪了腰。
瘦高个的分水刺也刺了个空，差点戳到同伴身上。
两人更加认定韩非是来捣乱的，同仇敌忾，怒吼着又要扑上来。
“晦气！”韩非暗骂一声，知道跟这两人完全没法讲道理。他也不想纠缠，随手抛下几枚铜钱算是茶资，身形一晃，已如游鱼般穿过几张桌子，在壮汉和瘦高个“别跑！”“站住！”的怒吼声中，迅速消失在集市的人流里。
跑出老远，还能听到那茶棚方向传来两人互相指责、继而再次扭打在一起的声音，以及茶摊老伯带着哭腔的劝架声。
韩非站在街角，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青衫，看着那混乱的源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任重而道远啊……”他喃喃自语。跟小龙女是鸡同鸭讲，跟市井之徒是对牛弹琴，这普及法理的道路，开局就充满了挑战。
正感慨间，旁边一个卖炊饼的摊子前，两个穿着劲装、带着兵刃的汉子一边等着饼，一边高声谈论着。
“听说了吗？郭靖郭大侠和黄蓉黄女侠要在襄阳大胜关召开英雄大会啦！”
“这么大的事谁能不知道？广发英雄帖，说是要推选什么武林盟主，带领大伙儿共同对抗蒙古鞑子！”
“这可是几十年来江湖上头等盛事！听说各路英雄好汉都在往那边赶呢！就连一些久不出世的老怪物都动心了！”
“可不是！到时候肯定热闹！比武夺帅，嘿嘿，不知道谁能拔得头筹……”
两人说得唾沫横飞，神情激动。
一旁的韩非，却是听得眼中精光爆闪！
英雄大会？推选武林盟主？共抗外敌？
这……这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聚集天下豪杰，共商抗敌大计，这本就是凝聚人心、汇聚气运之举！而推选盟主，更是涉及权力分配、规则制定！这不正是他传播法理、建立秩序的绝佳舞台吗？
想象一下，若能在此等盛会上，将自己“法治”的理念植入其中，哪怕只是初步的，比如订立几条所有参会者都必须遵守的基本规则，比如明确盟主的权责界限，比如建立初步的纠纷仲裁机制……这都将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开端！
比起在茶棚里跟两个莽夫争论座位归属，在英雄大会上播撒法理的种子，效率何止高出千百倍！
“大胜关……英雄大会……”韩非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弧度。之前的些许挫败感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找到目标的兴奋与笃定。
他不再犹豫，立刻向那卖炊饼的汉子打听清楚大胜关的具体方位和大会的大致时间。
得到信息后，韩非片刻不停，当即动身，离开清风集，踏上了前往大胜关的官道。
一路上，他脑海中已经开始飞速构思。若要在大会上有所作为，需得有所准备。或许，可以先草拟一份《英雄大会与会各方行为守则》或者《武林盟主权责暂行条例》的纲要？哪怕只是最粗略的几条，也需逻辑严密，切中时弊，方能引人深思，甚至……一鸣惊人。
他一边赶路，一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划，仿佛在书写着无形的律条。
“第一条，与会各方，无论门派大小，武功高低，均享有平等的发言权与……嗯，此条恐有阻力，需稍作调整……”
“第二条，禁止私斗，若有纷争，需提交大会公议……公议之人选，需谨慎……”
“第三条，盟主之权，源于公推，行使当以……”
他越想越觉得此事大有可为，仿佛已经看到混乱的江湖被一条条清晰的法理之线逐渐规整出一个清晰的轮廓。
只是，想到要让那群习惯了快意恩仇、一言不合就拔刀相向的侠客们，坐下来听他讲什么“条文”、“权责”、“仲裁”，韩非忽然觉得，自己即将面对的，可能比单挑东邪西毒、南帝北丐还要艰难几分。
“路虽远，行则将至。”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更加坚定，步伐也加快了几分。官道之上，尘土扬起，青衫身影渐行渐远，直奔那风云际会的大胜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