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章:药庄夜谈
苏家药庄的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出嶙峋的影子,像一头蛰伏的巨兽。云逍用石块垒起个简易的灶台,铜壶里的水正“咕嘟”冒泡,水汽混着艾草的清香漫过石桌,将摊开的残图熏得微微发卷。
苏荣指尖捏着那枚金线麒麟眼珠,珠眼里的百鬼幡残图在月光下泛出淡金。她将残图与云逍从青溪镇带的账本并排放好,指尖在孩童生辰那一页重重一点:“你看这些日期,全是每月初一、十五的子时,正是阴时里最阴的时辰。”
李青凑近细看,账本边缘的空白处有行极小的批注,是城隍庙老道士的笔迹:“收童男童女,皆为阴时生,送南京方向。”墨迹已经发灰,却仍能看出笔锋里的仓促,像是写下时被什么惊扰了。
“南京……”云逍往铜壶里丢了把晒干的薄荷,“我前年报官时,卷宗里提过南京有个‘黑袍会’,专做些倒卖古董的勾当,实则一直在收集阴时生人的生辰八字。当时以为是江湖骗术,现在看来……”
“是为了给百鬼幡凑生魂。”苏荣接过话头,从药箱里翻出张揉皱的纸,是她托人从南京捎来的画像——上面的黑袍人戴着青铜面具,面具额角刻着个“阴”字,与阴无常斗篷上的纹路如出一辙。“这人每月十五都会去废弃教堂,有人见过他用孩童的头发做法事。”
铜壶突然“咔嗒”响了一声,壶底的火炭爆出火星,溅在残图的幡旗顶端。李青看见被火星烫过的地方,竟显出个模糊的印记,像朵扭曲的曼陀罗花——她在青溪镇失踪孩童的衣襟上见过同样的绣样,当时只当是寻常花纹。
“这是‘往生教’的标记。”苏荣的脸色沉了沉,指尖抚过那朵花的轮廓,“我祖父的手札里提过,清末时有个邪教,专以孩童生魂炼法器,后来被朝廷镇压,没想到竟还留着余孽。”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账本里抽出张夹着的黄符,符尾画着的正是这曼陀罗花,“老道士当年应该是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才被灭口的。”
柳月娘抱着墨团坐在石凳上,黑猫的尾巴尖时不时扫过残图。她突然指着幡旗底部的符文:“这纹路看着眼熟。”她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是玉麒麟留下的那半块,上面的麒麟尾端刻着同样的符号,“我爹当年总在后台的柱子上刻这个,说能镇邪。”
苏荣将玉佩按在残图的符文处,两者竟严丝合缝。月光透过玉佩的裂纹照下来,在石桌上映出串跳动的光斑,像无数个缩小的魂魄在挣扎。“这是‘镇魂符’的变体。”她的声音带着惊惶,“玉麒麟先生当年是想用这个压制百鬼幡的戾气,可惜……”
“可惜周管事把他的戏服当邪物烧了。”云逍往每个人的茶杯里倒了些艾草汁,碧绿色的液体在杯底漾开,“现在想来,那场火根本不是意外,是往生教怕图谱流传出去,故意放的。”他突然想起周平被抓时喊的话——“我爹说南京那边会派人救我”,当时只当是胡言,现在才明白是真有后台。
墨团突然从柳月娘怀里跳下来,对着药庄西厢房的方向哈气。那里的断墙后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挖出来的。云逍握紧桃木剑走过去,洞口的泥土里混着些暗红色的碎屑,凑近闻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是新鲜的。”他用匕首挑起块碎屑,“最多不过三天。”
苏荣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倒出些白色粉末撒在洞口。粉末接触到泥土的瞬间,竟燃起幽蓝的火苗,沿着洞口的边缘烧出个五尺见方的圈——是个刚挖好的地窖,四壁还贴着黄符,符纸上的曼陀罗花在火光里扭曲变形。
“是用来存放生魂的。”李青的声音发颤,想起城隍庙后院那些空木牌,“他们把孩子的魂魄封在木牌里,再藏进这种地窖,等阴司节一起带走。”她突然捂住嘴,差点吐出来——地窖深处隐约能看见些散落的银锁,正是青溪镇孩童常戴的那种。
云逍用桃木剑挑开地窖里的稻草,露出个蒙着黑布的笼子。掀开布的刹那,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里面装着十几个木牌,每个牌上都写着孩童的名字,其中一块赫然刻着“林郎”二字,正是林秀的弟弟。
“林秀的弟弟果然在这儿!”柳月娘的声音带着哭腔,伸手想去拿木牌,却被苏荣拦住。
“别碰,上面有锁魂咒。”苏荣拿出三根锁灵针,针尖缠着红绳,“得用血缘蛊的血才能解。”她看向李青,“你的血缘蛊能感应到木牌里的魂魄,试试能不能引他们出来。”
李青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林郎”的木牌上。血珠渗入牌面的瞬间,木牌突然发烫,上面的字迹竟渗出淡淡的红光。地窖里的其他木牌也跟着亮起,无数细碎的光点从牌中飘出,在空中聚成孩童的虚影,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里满是恐惧。
“别怕,我们来救你们了。”李青轻声说,手腕上的血缘蛊突然发烫,顺着热度望去,光点正往南京的方向飘,却被地窖顶上的黄符挡住,只能在半空盘旋。
“往生教在南京设了结界。”苏荣用银针挑破黄符,曼陀罗花的图案立刻化作黑烟,“这些孩子的魂魄被结界困住,就算救出来也离不开苏州。”她突然想起祖父手札里的记载,“要破结界,得用百鬼幡的核心符文——就在我们手里的残图里。”
铜壶里的水已经凉透,艾草的清香渐渐被地窖里的血腥味盖过。云逍将木牌小心地收好,指尖触到牌面的刻痕,突然想起青溪镇老人们的话——“丢了孩子的人家,夜里总能听见教堂的钟声”。当时只当是思念过度,现在才明白是魂魄在结界里的呼救。
“南京的废弃教堂,原是往生教的总坛。”苏荣将残图折好放进锦囊,“他们把百鬼幡藏在教堂的钟楼里,用孩童的魂魄日夜滋养。等阴司节那天,阴无常就会带着最后两个纯阴体过去,完成献祭。”
柳月娘突然抓住李青的手,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对方的衣袖:“我和林秀的弟弟……就是那最后两个?”
李青望着地窖里渐渐安定的魂魄虚影,点了点头:“但我们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她看向云逍和苏荣,“我们得去南京,在阴司节前毁掉百鬼幡。”
云逍将桃木剑插回腰间,月光在剑穗上流淌:“我去联络南京的同道,让他们先盯着教堂的动静。”
苏荣将那枚金线麒麟眼珠塞进李青手里:“珠眼里的符文是破幡的关键,你贴身带着。”她又递给柳月娘个香囊,里面装着溶血草和朱砂,“这能暂时掩盖你的纯阴气息,别摘下来。”
墨团突然跳上石桌,爪子按住账本上“南京”两个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柳月娘摸了摸它的头,发现猫爪上沾着片干枯的曼陀罗花瓣,不知是从哪里带回来的。
“它是在提醒我们,往生教的人可能已经在附近了。”云逍吹熄灶火,药庄的阴影立刻涌了过来,将石桌吞没在黑暗里,“今晚就动身,别等天亮。”
李青将装着木牌的布包紧紧抱在怀里,能感觉到里面传来微弱的暖意,像是孩子们的心跳。她望着南京的方向,残图上的曼陀罗花仿佛在眼前绽放,带着股甜腻的腥气,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恶战。
离开药庄时,苏荣回头望了眼那座地窖,用符咒将入口重新封好。月光下,断壁残垣的影子在地上扭曲蠕动,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她知道,这座承载了苏家灭门之痛的废墟,终于要在他们手中,了结那段跨越了二十年的恩怨。
马车在夜色里颠簸前行,车厢里的油灯忽明忽暗。李青将金线麒麟眼珠贴在胸口,能听见珠眼里传来细微的嗡鸣,像是在与远方的百鬼幡共鸣。她看向对面的柳月娘,对方正低头抚摸着香囊,墨团蜷缩在她膝头,碧绿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像两盏小灯。
“会没事的。”李青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坚定。
柳月娘抬起头,月光透过车帘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映出与玉麒麟如出一辙的眉眼:“我爹说过,邪不胜正。”
马车驶过苏州城的城门时,守城的士兵打了个哈欠,并未察觉这辆普通的马车里,正载着足以颠覆往生教的秘密,和三个决心要撕碎黑暗的年轻人。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而南京的废弃教堂里,钟楼的指针正缓缓走向阴司节的刻度,等待着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