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的指尖还残留着碎镜片的凉意,黄麒麟的低吼将他拽回现实。镜心殿外的晨光已漫过断崖,十二面铜镜的碎片在地上拼出半轮残月的形状,而本该随朝阳消散的雾气,此刻却像活物般缠绕在脚踝,带着古墓特有的土腥气。
“不对劲。”苏荣突然按住腰间的青铜药箱,箱身刻着的《千金方》条文正隐隐发烫,“这雾里有尸气,比阴无常的戾气还重。”
柳念眉的银簪突然竖直,簪头的梅花尖对准西方——那是离开茅山的方向。她低头看向黄麒麟,这头神兽此刻正弓着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尾巴扫过地面的碎镜,竟在镜面上划出三道爪痕,爪痕里渗出暗红的血珠,与镜心殿西洋镜的裂痕如出一辙。
“嗷呜——”黄麒麟突然人立而起,前爪指向断崖下的古道,“古道尽头的兵马俑,动了。”
李青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通往南京的山道上,原本镇守古墓的兵马俑阵列竟齐齐转了方向,陶制的头颅一律朝着南京城,膝盖弯曲,摆出跪拜的姿态。那些兵马俑是前朝术士为镇压地脉所铸,百年未动,此刻陶制的手指却在晨光中微微颤动,甲胄摩擦声顺着风飘上来,像无数细碎的齿轮在转动。
“它们在拜什么?”柳念眉攥紧银簪,簪身的蛇纹突然活了过来,鳞片层层张开,露出底下刻着的小字——“玄武守门,青龙指路”。这是她母亲临终前刻的,说遇到拜月的兵马俑,就跟着蛇纹的指向走。
话音未落,黄麒麟突然张口,吐出的不再是兽吼,而是个清亮的童声,与李青儿时的嗓音有七分相似:“他在等你,表舅公。”
李青的道袍猛地绷紧,无风自动的衣袂扫过地上的碎镜,镜中突然映出张陌生的脸——那是个穿锦袍的少年,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清寒师姐,嘴角却噙着赵玄阴式的冷笑。他攥紧怀中的《茅山禁术考》,书页突然自动翻到最后一页,空白的纸页上正缓缓浮现出字迹,墨迹暗红,像是用血写就:
“兵马俑拜的不是南京城,是藏在紫金山下的‘镇龙棺’。表舅公,你该记得那口嵌着龙纹的楠木棺吧?当年你偷拿棺上的龙鳞当弹珠,被清寒师姐罚抄的《清心咒》,现在还能背吗?”
李青的指尖猛地刺痛——那龙鳞弹珠他至今还藏在贴身的锦囊里,是五岁那年在紫金山玩时捡的,当时只觉得鳞片闪着金光好看,却不知那是镇龙棺的棺钉。清寒师姐当年罚他抄经,原来不是为了这点小事,是在护他。
“黄大仙幼崽……你是谁?”柳念眉的蛇纹银簪突然指向黄麒麟,簪尖的毒液滴在地上,冒起白烟,“你不是普通的神兽,你的声带里藏着往生教的‘移魂咒’。”
黄麒麟晃了晃脑袋,童声里多了几分戏谑:“我是赵玄阴用自己的心头血喂大的灵宠啊。表舅公,你忘啦?当年你把龙鳞弹珠塞给我玩,说要当我最好的朋友,结果转身就跟着清寒师姐去学剑,把我丢在古墓里喂蚊子。”
李青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确实养过只小黄狗,小时候总带着它在紫金山疯跑,后来那狗被古墓的塌方埋了,他哭了三天,清寒师姐还特意为它立了个小石碑。难道……
“兵马俑为什么拜镇龙棺?”苏荣突然开口,药箱里的银针正自动排列成阵,针尖指向南京方向,“镇龙棺里葬的是明初的术士,据说他死前把毕生修为封在了棺中,与地脉相连,动了棺椁,整个南京城的地脉都会翻涌。”
“因为他要醒了。”黄麒麟的童声突然变冷,陶制的兵马俑阵列中,最前排的将军俑突然抬起头,陶眼射出红光,直指李青怀中的《茅山禁术考》,“表舅公,你怀里的书,第三十七页是不是缺了角?那页上画着镇龙棺的开锁咒,是你当年撕下来当风筝纸的吧?现在那页纸,正贴在镇龙棺的棺盖内侧呢。”
李青猛地翻到第三十七页,果然缺了个三角,边缘还留着孩童牙齿啃咬的痕迹——那是他当年换牙,觉得纸页硬,就用牙撕。他一直以为是无心之举,此刻才明白,清寒师姐当年故意把禁术考给她,就是怕这页纸落入恶人之手。
“赵玄阴想借你的手开棺?”柳念眉的蛇簪突然刺入黄麒麟的脖颈,神兽痛得嗷呜一声,童声变成了尖利的兽吼,“他被困在镜心殿,没法亲自去,就派你来引我们去南京,用你的血当钥匙,对不对?”
黄麒麟的脖颈处渗出黑血,滴在碎镜上,镜中突然映出赵玄阴的脸。老魔头被困在镜中,半边脸已化作枯骨,却仍在狂笑:“青儿,你以为清寒是好人?她当年故意让你撕那页纸,就是算准了你会把它丢进紫金山!镇龙棺的开锁咒必须用‘玉麒麟血脉’的血才能激活,你是她选中的钥匙啊!”
“放屁!”李青的道袍突然鼓起,后背的白梅印记爆发出金光,将碎镜照得噼啪作响,“师姐从来不会算计人!”
“那她为什么不告诉你,镇龙棺里葬的不是术士,是她的亲弟弟?”赵玄阴的声音透过镜中传来,带着淬毒般的快意,“当年她弟弟偷练禁术走火入魔,是她亲手把他封进镇龙棺的!你撕的那页纸,不仅是开锁咒,还是‘血亲献祭’的引子——用你的血打开棺,她弟弟就能借着你的玉麒麟血脉还魂,到时候南京城就是他的天下!”
兵马俑阵列突然齐齐叩首,陶制的额头撞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最前排的将军俑胸前裂开,露出里面嵌着的铜牌,上面刻着“玄武年,青龙月,玉麒麟血开棺”——与柳念眉银簪上的字完美对应。
苏荣突然抓起药箱里的银针,狠狠扎向李青的指尖。鲜血滴在碎镜上,镜中立刻浮现出紫金山的地图,镇龙棺的位置被红圈标出,旁边画着个小小的风筝图案——正是李青当年放飞的那只,风筝线缠着的,正是那页撕下来的禁术考。
“他没说谎。”苏荣的声音发颤,药箱上的《千金方》条文已全部亮起,组成行字,“清寒在日记里写过:‘玄阴不懂,我封的不是弟弟,是心魔。若有朝一日必须开棺,唯有玉麒麟血脉能镇住他’。”
柳念眉的银簪突然指向黄麒麟的心脏:“说!赵玄阴让你引我们去南京,到底想做什么?”
黄麒麟的童声彻底消失,变回兽吼,却在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他……要抢……棺中禁术……”
话音未落,断崖下突然传来轰鸣,兵马俑阵列竟开始移动,陶制的脚掌碾过古道,朝着南京城进发。最前排的将军俑转身,陶眼盯着李青,甲胄上的龙纹突然活了过来,顺着地面的血迹爬向他的道袍。
李青突然想起清寒师姐罚他抄的《清心咒》最后一句:“心若明镜,何惧心魔?”他掏出锦囊里的龙鳞弹珠,那鳞片在阳光下竟化作把小钥匙,恰好能插进《茅山禁术考》的锁扣——原来这本书是个匣子!
打开书匣,里面没有书页,只有半块玉佩,与柳念眉银簪上的蛇纹能拼在一起。玉佩上刻着行小字:“镇龙棺的锁,一半是血脉,一半是信任。”
“走!去南京!”李青将玉佩塞进柳念眉手中,道袍的白梅印记与她银簪的蛇纹同时亮起,“赵玄阴想借我的血开棺,却不知道,师姐早就留了后手。”
黄麒麟突然扑过来,用脑袋蹭了蹭李青的手心,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它脖颈的伤口处,黑血正渐渐变红——赵玄阴的移魂咒在玉佩的光芒下正在失效。
“对不起啊,小黄。”李青摸了摸它的头,“当年不该把你丢在古墓里。”
神兽的眼睛亮了亮,突然化作道金光,钻进他的道袍袖中。李青低头一看,袖管上多了个小小的麒麟绣样,正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兵马俑阵列已走出很远,陶制的背影在晨光中连成片,像条沉默的巨龙。苏荣背起药箱,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千金方》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清寒师姐封的棺,自然要由信她的人来守。”
柳念眉将两半玉佩拼在一起,蛇纹与梅印合二为一,化作条首尾相衔的龙:“玄武守门,青龙指路。看来我们得走紫金山的秘道,比兵马俑先到镇龙棺。”
李青最后看了眼镜心殿的方向,碎镜在阳光下渐渐消融,赵玄阴的狂笑也随之消散。他握紧书匣,道袍的衣袂朝着南京城的方向展开,后背的白梅印记与朝阳相融,暖得像清寒师姐当年递给他的那杯梅茶。
归途的雾气开始散了,露出古道旁新抽的梅枝,枝头顶着小小的花苞。李青想起黄麒麟刚才的话,突然笑了——原来表舅公这个称呼,是小黄当年给他起的绰号。
“走了。”他招呼着同伴,脚步轻快,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紫金山上追着黄狗跑的孩童,只是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
紫金山的秘道里,尘封的石壁上突然渗出水珠,顺着刻痕流淌,渐渐汇成行字:“青儿,龙鳞弹珠记得带,那是镇龙棺的镇魂钉。”
是清寒师姐的笔迹。李青摸了摸锦囊里的弹珠,突然明白,所谓的算计,不过是长辈藏在时光里的温柔。兵马俑在前方开路,他们在后方紧随,这场归途,从来不是被算计的陷阱,是该由他们亲手解开的结。
南京城的轮廓已在雾中隐隐浮现,镇龙棺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龙吟,像是在回应着什么。李青的道袍猎猎作响,后背的白梅印记愈发清晰,仿佛下一刻就要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