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皇帝萧景琰驾崩的哀诏,如同凛冬的寒风,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帝国。紫禁城被浸没在铺天盖地的素白之中,九重宫阙默然肃立,唯有呼啸的北风卷着雪沫,拍打着朱漆宫门,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乾清宫外,百官缟素,哭声震天,但那哭声之下,是无数颗急速盘算、蠢蠢欲动的心。国不可一日无君,尤其是在北疆未靖、内忧潜伏的此刻,皇位空悬的每一刻,都充满了致命的变数。
我一身斩衰重孝,跪在灵堂最前方,冰冷的金砖寒意透过厚厚的蒲席,直刺骨髓。眼前是巨大的金丝楠木棺椁,里面躺着那个曾赋予我无上荣宠、也将我推入无尽深渊的丈夫。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更多的,是一种冰锥般的清醒与决绝。哀恸是真是假,在此刻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活下去,必须在这群狼环伺中,杀出一条血路。
庄亲王、庆郡王等宗室元老,以“哭临”为名,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灵堂,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时刻扫视着我,扫视着张阁老等重臣,扫视着灵堂内外的每一丝风吹草动。他们是在等待,等待一个发难的时机,等待我露出破绽,或者,等待他们暗中串联的势力准备就绪。
“皇后娘娘,节哀。”庄亲王沙哑着嗓子,看似劝慰,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国丧为重,然国本更重。先帝骤崩,未留遗诏,社稷悬于一线。老臣等商议,明日大殓之后,当立即于乾清宫前召集宗亲勋贵、文武百官,共议拥立新君之大计,以安天下之心。不知娘娘意下如何?” 他终于图穷匕见,要将“议立新君”之事摆上台面。
我抬起泪眼,目光扫过庄亲王那张布满皱纹却精光内敛的脸,缓缓道:“王叔忧心国事,本宫感同身受。然,先帝灵柩尚在眼前,尸骨未寒,我等便急于商议嗣君,岂非不敬?岂非令天下人寒心?况,拥立新君,需遵循祖制,明辨嫡庶,岂可仓促行事,徒惹纷争?” 我以“不敬”和“祖制”为盾,试图拖延时间。
“娘娘此言差矣!”庆郡王接口,语气急切,“正是因国不可一日无君,才需早定大计!若因循拖延,致使朝局动荡,奸佞生心,岂非更负先帝托付?祖制昭昭,自有法度,我等宗亲,皆为先帝血脉,断不会行那悖逆之事!” 他巧妙地将“拖延”与“负先帝”、“奸佞生心”联系起来,反将我一军。
灵堂内的气氛瞬间紧绷。张阁老等人眉头紧锁,沉默不语。一些宗室和勋贵则开始交头接耳,目光闪烁。我知道,若再强行反对,必被扣上“居心叵测、意图牝击司晨”的罪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高德忠匆匆而入,面色凝重,手中捧着一个紫檀木盒,径直走到我面前,跪地高声道:“启禀皇后娘娘!奴才奉先帝遗命,于养心殿暖阁暗格中,寻得此匣!内有先帝亲笔手谕!”
先帝手谕?!!
一语惊起千层浪!灵堂内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木盒上!庄亲王、庆郡王脸色骤变,眼中满是惊疑与难以置信!张阁老等人则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
我心中亦是巨震!我从未听皇帝提过有此手谕!是高德忠伪造?还是皇帝真的留有后手?但此刻,这已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强压激动,沉声道:“呈上来!”
高德忠将木盒高举过顶。我颤抖着手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卷明黄绸缎。展开绸缎,露出里面一张加盖了皇帝随身小玺的御笔!字迹略显潦草,显然是病中所书,但确是先帝笔迹无疑!内容更是石破天惊:
“朕自知天命不久,社稷重任,托付维艰。皇四子萧景琛(庄亲王幼子,年方六岁),朕之幼弟,聪慧仁孝,可承大统。着即由皇后沈氏摄政,军机处张卿、李卿、王卿辅政,待帝成年,归政于朝。若朕崩后,有敢违此诏、窥窃神器、动摇国本者,天下共击之!钦此!”
手谕指定了年仅六岁的皇四子萧景琛为嗣君!并由我——皇后沈氏摄政!庄亲王之子继位,却由我摄政?这分明是一道精心设计的制衡之策!既安抚了势力最大的庄亲王一脉,又用摄政之权将我推上前台,制约宗室,同时拉拢了张阁老等重臣辅政,确保朝局平稳!
庄亲王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死死盯着那卷手谕,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碍于“钦此”和“天下共击之”的严厉措辞,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的儿子被立为皇帝,他本该欣喜,但摄政大权旁落我手,他岂能甘心?庆郡王等人更是面面相觑,显然这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张阁老率先反应过来,扑通跪地,高呼:“臣等谨遵先帝遗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尚书、王尚书等重臣也随之跪倒山呼。有了重臣的支持,手谕的真实性和权威性便得到了保证。
我手持遗诏,站起身,目光凛然扫过全场,声音清晰而有力:“先帝遗诏在此!众卿听旨!”
灵堂内众人,无论情愿与否,在“遗诏”和重臣的压力下,只得纷纷跪倒:“臣等(奴才)谨遵先帝遗诏!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着礼部、钦天监即刻择吉日,举行新帝登基大典!一应丧仪,依制进行!在新帝登基前,由本宫暂摄朝政,军机处、内阁辅弼,稳定大局,不得有误!” 我趁热打铁,宣布摄政。
“臣等遵旨!”
庄亲王脸色铁青,最终也只能咬牙叩首:“老臣……遵旨!” 他知道,此刻若公然抗旨,便是谋逆,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凭借这道突如其来的“遗诏”,我暂时稳住了局面,获得了名正言顺的摄政大权。但我知道,危机远未解除。庄亲王绝不会甘心,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削弱我的权力,甚至暗中下手。那道遗诏,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丧仪依制进行,我以摄政皇后的身份,主持大局,应对各国使节吊唁,处理积压政务,展现出惊人的冷静与手腕。我将主要精力放在稳定京城防务(密调赵擎部分心腹将领入京协防)、安抚边关将士、以及核查户部钱粮上,这些都是稳住局面的根本。同时,我以“辅佐新帝、整肃宫闱”为名,对宫内人员进行了一次秘密清洗,将一些明显是庄亲王等宗室安插的眼线或调离或处置,进一步巩固了对宫廷的掌控。
然而,暗处的敌人动作更快。登基大典前夜,高德忠密报:看守那名与西域商人有牵连的勋贵家仆的銮仪卫暗牢,遭不明身份高手袭击,家仆被灭口!同时,江南传来密报,那个疑似安远侯府庶子的“富商”,在官府前往拘拿前一刻,离奇失踪,下落不明!
灭口!失踪!对方在清除线索!他们的触手,比我想象的更深、更狠!这让我更加确信,庄亲王背后,定然有一股强大的、见不得光的势力在支持,而这股势力,很可能与西域、与当年的旧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新帝登基大典在一种看似隆重、实则暗流汹涌的氛围中举行。六岁的萧景琛身着不合身的龙袍,坐在巨大的龙椅上,茫然无措。我垂帘坐在其后,接受百官朝拜。庄亲王作为皇帝生父,获封摄政王(虚衔),与张阁老等共同辅政,但实际决策权,在我手中。朝堂上,表面一团和气,但每一次奏对,每一次目光交汇,都充满了无声的较量。
下朝后,我回到已更名为慈宁宫的寝殿(按制,太后居所),屏退左右,独坐灯下。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摄政皇后,看似权倾天下,实则如履薄冰。先帝那道遗诏,是福是祸,犹未可知。庄亲王绝不会善罢甘休,西域的阴影愈发浓重,而那个关于宸妃、太后的惊天秘密,依然像一把悬顶之剑。
我取出那个冰冷的铜匣,抚摸着宸妃的血书。现在,我有了权力,是否到了该揭开这一切的时候?用这个秘密,来打击庄亲王?来为沈家昭雪?但时机对吗?新帝初立,朝局未稳,此时抛出先帝朝的丑闻,会不会引发更大的动荡?给外敌可乘之机?
就在我沉思之际,挽月悄声入内,神色异常凝重:“娘娘,阿尔丹公主身边伺候的瑾汐姑姑,今日在整理先帝赏赐给公主的旧物时,发现了一个……一个藏在妆奁夹层里的细小玉盒,里面……有一张字条。”
阿尔丹?先帝赏赐?玉盒?字条?我心中一动:“拿来看看。”
挽月递上一个巴掌大小的羊脂玉盒,做工精巧。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张折叠的、颜色微黄的宣纸。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熟悉的、属于先帝萧景琰的笔迹,墨迹深浓,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
“凤印压邪,匣开惊天。慎之,慎之!”
凤印压邪,匣开惊天!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先帝……他果然知道!他知道这个铜匣的存在!他知道里面的秘密!他甚至预见到了开启它的后果!他留下这纸条,是警告?还是……指引?他将这纸条藏在给阿尔丹的赏赐中,是为了确保最终能落在我手里?他临终前在我掌心划的那一笔,是否也与这有关?
巨大的震撼让我几乎握不住那张薄薄的纸。原来,我一直不是独自在黑暗中摸索。先帝,那个深沉难测的帝王,早已布下了后手。他将这足以颠覆一切的秘密和至高无上的权力,一同交到了我的手上,也将这无穷的凶险与抉择,压在了我的肩上。
凤印在我手,铜匣在我手,先帝的遗诏和警告也在我手。下一步,是继续隐忍,巩固权力,等待时机?还是……顺应先帝暗示,开启那惊天秘密,来一场彻底的清算?
窗外,夜色如墨,雪落无声。我知道,我站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十字路口。每一个选择,都将决定这个帝国的未来,也决定我自己的生死。凤诏已下,雷霆将起。而这深宫之中的最终博弈,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