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魂坛内,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无尽的暗紫色光芒如同受伤的心脏般缓慢脉动。外界两位道长的紧张布防、丰斗县潜藏的危机,此刻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坛内唯一的现实,是那刚刚被粗暴撕开、血淋淋袒露出来的,属于向二娃的惨痛记忆。
那一声夹杂着浓重乡音的、绝望的老妇人呓语,不仅仅是一把钥匙,更像是一记精准命中灵魂弱点的重锤。它没有开启记忆的闸门,而是直接将那扇门连同后面的墙壁,一起轰得粉碎!
二狗的意识,不再是旁观者,不再是承载碎片的容器。他就是向二娃。那红衣束缚的窒息感,那铁秤砣坠着脚踝的沉痛与倒吊的眩晕,那眉心被冰冷铁钉贯穿的、撕裂灵魂的锐痛,那肚腹被剖开、内脏被翻搅剐蹭的、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折磨……所有的一切,不再是模糊的片段,而是化作了烙印,带着仿佛刚刚经历过的、新鲜滚烫的痛楚,狠狠地、永久地刻写在了他意识的最核心。
“呃……啊……” 灵体内部发出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呻吟。暗紫色的光芒紊乱地扭曲着,时而收缩成一点,仿佛要逃离这痛苦的躯壳;时而又猛地膨胀,散发出暴戾而绝望的气息。灵体的形态甚至开始不稳定地变幻,时而凸显出孩童蜷缩的轮廓,时而又恢复那男女莫辨的诡异人形。
“稳住!二狗!守住心神!” 孟红的意识强行介入,如同在惊涛骇浪中试图稳住舵轮。她也同样被那惨绝人寰的记忆冲击得意识震荡,但相比于二狗那种“亲身经历”的代入感,她更多是一种极致的共情与愤怒。她能感受到二狗意识核心那濒临崩溃的脆弱,那是一种灵魂被彻底碾碎后,连怨恨都无法完整凝聚的、纯粹的痛苦。
“我是……向二娃……他们……杀了我……那样杀了我……” 破碎的意念如同呓语,在坛内回荡,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确认与深入骨髓的恐惧。那“黑糊糊”的东西在体内燃烧腐蚀的感觉,那魂魄被强行钉住、无法逃离、只能眼睁睁感受生命和灵性被一点点抽离、污染、直至支离破碎的过程……比肉体的死亡更加恐怖千万倍!
这不是简单的谋杀,这是亵渎!是对生命、对灵魂最极致的践踏与玩弄!
孟红的恨意,在这一刻找到了新的、更加具体的燃料。她自己的死,源于背叛与贪婪,虽然痛苦,但尚在“人性”丑恶的范畴之内。而向二娃的遭遇,则完全超出了“人”的底线,触及了某种更深邃、更黑暗的、属于邪魔外道的领域。这种认知,让她的恨意仿佛被淬炼过,变得更加冰冷、更加纯粹,也更加……同仇敌忾。
“我知道……我知道那种痛……” 孟红的意识传递过去,不再是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压制或冷漠的共存,而是带上了一种近乎战友般的共鸣,“但记住,你现在不止是向二娃!你还有我!我们还要报仇!向那些施加这种痛苦的存在,百倍、千倍地讨回来!你不能现在就垮掉!”
她的声音(意念)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在二狗濒临涣散的意识上,带来刺痛,却也带来了某种奇异的锚定效果。
复仇!
这个共同的、燃烧着烈焰的目标,像一根坚韧的绳索,将二狗那即将飘散的意识碎片,一点点地、艰难地拉扯回来。
他不再仅仅是沉浸在向二娃的痛苦中。他开始以二狗(这个融合了更多未知的现世意识)的视角,去审视、去分析那段惨痛记忆。
那红衣……绝非寻常衣物。记忆中那刺目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猩红,带着一种不祥的、禁锢魂魄的邪异力量。这让他联想到泥道士曾提及的,某些邪法会用特定颜色的衣物束缚死者,防止其魂魄逸散或化为厉鬼报复。
那秤砣……倒吊悬挂,秤砣坠脚。这似乎是某种民间传说中的“坠魂”仪式,意在让死者魂魄沉重,无法离体,无法往生,甚至可能被施法者操控。
那眉心一钉……眉心乃是灵台、祖窍所在,是魂魄与肉身联系最紧密的关窍之一。这一钉,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杀害,更是直接钉住了魂魄!这是一种极其恶毒的手法,旨在瞬间制服并禁锢受害者的灵魂,使其无法反抗,也无法自然消散,成为任由摆布的“材料”。
那纠肠剐肚……以及强行灌入的黑糊糊药物……这已经超出了寻常邪术的范围,更像是一种古老的、血腥的活祭或者说炼制仪式!目的是为了某种特定的能量转化,或者是为了“处理”掉魂魄中某些“不需要”的部分,抑或是为了注入某种邪异的能量……
每一个细节,此刻回想起来,都透着精心设计的、令人发指的残忍与邪恶。这绝不是什么临时起意的虐杀,而是一场目标明确、步骤清晰、手段专业的邪法仪式!
“黑煞神……黑衣……” 二狗(向二娃)的意识捕捉到了记忆碎片中那个模糊的称呼和形象。那个沙哑声音的主人,那个施行这一切的恶魔!他穿着黑衣,戴着……记忆有些模糊,似乎是一个狰狞的、非人般的面具?
“幽冥会……” 孟红的意识冰冷地接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个隐藏在幕后的庞大黑暗组织。赵金来是他们的爪牙,张承宗是他们的客户(或者说另一个层面的棋子),而向二娃,以及可能无数像他一样的童男童女,都是他们进行邪恶仪式的祭品!
“他们……为什么要选我?” 二狗的意识发出痛苦的疑问。向二娃只是一个普通的山村孩子,为何会遭遇如此恐怖的命运?
这个问题,暂时无解。但身份的确认,记忆的复苏,带来的不仅仅是痛苦,还有一种奇异的完整感。那种一直萦绕在心头的、关于“我是谁”的迷茫与空洞,被这血淋淋的、残酷的真相所填满。尽管这真相如此不堪,如此痛苦,但它毕竟是真实的。
我是向二娃。我死于一场邪恶的仪式。
这个认知,如同一个冰冷而坚硬的基石,沉入了二狗意识的最深处。它取代了之前的漂浮不定,带来了一种沉重的、带着血泪的存在感。
坛内,暗紫色的灵体光芒逐渐从剧烈的紊乱中平息下来,虽然依旧黯淡,但形态重新稳定。那属于向二娃的惨痛记忆,不再是无序冲击的狂潮,而是化作了一道深可见骨、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烙印在了这融合灵体的核心,成为了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孟红能清晰地感觉到二狗意识的变化。那种崩溃的脆弱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冰冷恨意的坚韧。就像被反复捶打、淬火后的钢铁,虽然布满裂痕,却异常坚硬。
“感觉怎么样?” 孟红的意识问道,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弱的关切。
“……痛。” 二狗的意识回应,只有一个字,却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但……我知道了。” 知道了自己是谁,知道了仇人是谁,知道了仇恨的根源是何等的黑暗。
他没有再多说,而是开始尝试着,主动去引导灵体内那暗紫色的能量。属于向二娃的怨与痛,与属于孟红的恨与戾,在这一刻,因为共同面对的、超越个人的巨大邪恶,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共鸣与融合。那暗紫色的星核缓缓旋转,将这两股同源而异质的负面能量,更加顺畅地吸纳、调和,转化为一种更加凝实、更加内敛的力量。
复仇,不再仅仅是一个口号,一个执念。它成为了支撑这具特殊灵体存在的基石,是流淌在魂体每一个能量颗粒中的本能。
坛外,泥道士和玄云道长感受到坛内气息逐渐平稳,都暗暗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他们知道,暂时的平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向二娃记忆的复苏,意味着他们与“幽冥会”的正面冲突,又近了一步。
而养魂坛内,那双(或者说那“个”)意识,在经历了这场痛彻魂灵的身份确认与记忆融合后,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危险。
向二娃之名,已刻心间。
邪法惨死之痛,永世不忘。
前路唯有——以血还血,不死不休。
乡音如锤碎心防,前尘尽露痛断肠。
红衣秤砣锁幽魄,眉心钉落魂飞扬。
邪法仪式超想象,幽冥黑手罪昭彰。
身份终定恨凝刃,血海深仇誓不忘。